自由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天空竞技场的高层酒吧,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奢华感。厚重的玻璃幕墙外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墙内则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空气中混合着顶级威士忌的醇香与雪茄的淡薄烟气。这里是强者与富商们挥霍金钱与欲望的场所,而此刻,坐在最僻静角落卡座里的两位,无疑是这座塔中最为危险的存在之一。
伊尔迷·揍敌客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衬得他苍白的脸孔在灯光下更像一个精致却无生气的瓷偶。他面前放着一杯苏打水,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敲击,空洞的黑色猫眼望着窗外脚下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城市灯火,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
坐在他对面的西索,则像一团刻意压抑的火焰。他换下了战斗服,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绒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整个人慵懒地陷在柔软的沙发椅里,手里端着一杯色泽瑰丽的烈酒。他那张惯常挂着戏谑笑容的脸,此刻在酒液映衬下,少了几分浮夸,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西索低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将酒杯抵在下唇:“你那位了不起的姐姐,刚刚又毫无悬念地卫冕了哦。”
伊尔迷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极轻微地偏了偏头,表示他在听。
“我和她做了笔小交易~”西索将刚才与缇尔妲达成的协议简单叙述了一遍,末了,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伊尔迷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西索却不打算就此打住,他向前倾了倾身体,手肘撑在桌面上,语气带着一种探究式的惋惜:“说真的,伊尔迷~~缇尔妲小姐的人生,难道不觉得缺少了点什麽东西吗?”
这句话终于让伊尔迷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对上了西索,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缺少什麽?”伊尔迷的声音平直,听不出喜怒。
“乐趣~”西索的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却带着尖锐的评判,“极致的乐趣!她明明已经站在了那样的高度,拥有了我等难以企及的力量,可她的生活呢?除了修炼,就是任务。像一台完美却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日复一日,精准丶高效,但也枯燥得令人发指。”
西索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优雅却略带嘲讽的弧线:“强大到了那种地步,难道不该活得更加肆意妄为一些吗?去探索世界的边界,去品尝最极致的危险,去享受力量带来的,打破一切规则的自由快感。可她呢?”西索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轻哼,“却心甘情愿地被束缚在枯枯戮山和天空竞技场这种地方。真是……暴殄天物啊。”
最後那几个字,西索几乎是带着气音吐出来的,像毒蛇的信子,轻佻地试图拨动伊尔迷那根深埋的神经。
伊尔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但就在西索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一种无形却粘稠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念压,如同深海的水压,以伊尔迷为中心,极其短暂地克制地弥漫了一瞬,又迅速收回。
若非西索对气息敏感至极,几乎要以为那是错觉。
“西索,”伊尔迷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定律,但其中蕴含的冰冷,让酒吧背景的爵士乐都似乎停滞了一瞬,“你懂什麽。”
西索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那抹玩味更深了。有趣,伊尔迷居然会有这麽直接的情绪反应?虽然极其细微,但确实是不悦。
伊尔迷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直视着西索,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既然缇尔妲是绝对的强者,她就拥有绝对的选择权。她选择如何运用她的力量,如何度过她的人生,这是她的自由,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判其价值。”
伊尔迷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但看着西索那依旧带着戏谑表情的脸,又补充了一个更具攻击性的类比。
“就像你,西索,”伊尔迷的声音依旧平淡,“以你的实力和头脑,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利用你的念能力,在世俗世界获取巨额的财富和权力,过上你口中所谓的人上人的生活。但你偏偏选择了追求极限的死斗,游走在生死边缘,将生命浪费在寻找青涩的果实和成熟的苹果这种毫无效率的事情上。”
伊尔迷歪了歪头,漆黑的长发滑过苍白的脸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刻意表演的疑惑:“如果有人因此批判你的人生选择,认为你愚蠢丶浪费丶不可理喻,你会怎麽想?你会觉得对方的评价很有道理,然後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吗?”
西索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冷光,虽然极快隐去,但没能逃过伊尔迷的眼睛。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场景——任何一个胆敢如此质疑他生存意义的人,都会被他用扑克牌残忍地撕成碎片,并在过程中享受对方恐惧和不解的表情。
“我会让他永远闭嘴哦~”西索的声音依旧轻佻,但那份轻佻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所以,”伊尔迷得出结论,语气恢复了平板的稳定,“你凭什麽认为,你有资格对缇尔妲的选择评头论足?就因为她选择的生活方式,不符合你那套追求刺激的价值观”缇尔妲选择了她觉得舒适和有意义的生活方式。她由于对感情的天然淡漠,只要不是任务目标,她甚至不会主动杀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她选择遵循的规则。你凭什麽用你那套追求乐趣的标准,去衡量她的人生?”
西索一时无言。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陷阱。他崇尚强者的任性与自由,而缇尔妲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正是这种任性的体现——她完全无视外界的期待,只遵循自己内心的准则,哪怕这准则在别人看来是无趣的。自己去批判她,反而成了对强者自由的一种否定,这又与他自身的信念相悖了。
西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掩饰内心那瞬间的凝滞。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挫败感?
而且,伊尔迷对缇尔妲的这种维护非同一般。西索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重新审视着对面黑发黑眼的青年。这不仅仅是家族成员之间的维护,里面似乎掺杂了更复杂更私人的东西。
“嗯哼~”西索最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更轻松的方向,或者说,引向伊尔迷身上。
“真没想到呢~伊尔迷你,居然会这麽维护自己的姐姐,”西索拖长了语调,带着探究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们揍敌客家的人,感情都很淡薄?”
西索身体前倾,带着探究和戏谑的目光细细扫描着伊尔迷面无表情的脸:“这可一点都不像传说中冷酷无情的揍敌客家长子哦?还是说你对缇尔妲小姐,有什麽特别的感情?”
伊尔迷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下来,那双总是空洞无神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的迷茫。他端起了面前的苏打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透明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维护?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他恨了缇尔妲那麽多年。恨她的天赋,恨她的强大,恨她无意识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恨到需要用念针插入大脑才能勉强靠近她,恨到最终真的掏出了她的心脏。那浓烈到几乎要将他自身焚毁的恨意,是他过去十几年人生的主旋律。
可为什麽,当西索用那种轻佻的带着评判意味的语气说缇尔妲无趣时,他会感到不悦?为什麽他会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为她辩护,驳斥西索那套“乐趣至上”的理论?
这难道不矛盾吗?
他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乐见于有人和他一样,看到了缇尔妲那非人的特质,看到了她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空洞。可他没有。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冒犯。仿佛西索评价的不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强者,而是……而是某种他伊尔迷·揍敌客拥有专属评判权的存在。
自己可以恨她,可以与她相杀,那是他们姐弟之间注定的私密的纠缠。但西索他凭什麽?他的恨,是建立在对她绝对力量和存在的深刻认知之上的。西索那种流于表面的评价,在他看来,是对他们之间这种复杂而极致的连接的侮辱。
这种认知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恨她,毋庸置疑。但这份恨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其私有的不容外人置喙的情感。就像小孩子对待自己最讨厌却又唯一的玩具,自己可以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却绝不允许别的孩子说它一句不好。
这种扭曲的占有欲,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
他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伊尔迷终究是伊尔迷,他擡起眼,看向似乎看穿了什麽而笑容越发深邃的西索,决定结束这场让他感到不适的谈话。
“谈不上维护,”伊尔迷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板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波动只是幻觉,“只是陈述事实。”
伊尔迷放下苏打水,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另外,西索,”伊尔迷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瞄准了西索内心深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空虚,“你嘲笑缇尔妲的生活方式缺少乐趣。但她内心的空洞,至少已经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填充物。她苛刻的情感需求,已经被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