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不密,落在新修的女墙上,像给石头洗了脸。太仓西角的小锁又响了一次,这次更轻,轻到像一只虫咬木。守夜的兵没有听见,影听见了。
影没有去。影把声音记在心里,去告给两个地方:一是许褚,一是钱行。许褚得到“声”,换了更的兵换成了不说话的人;钱行得到“声”,把“盛义”掌柜的账,悄悄递到了对门“长乐”。长乐的算盘一拨,盛义就醒。
醒来,他第一件事不是兑银,而是找对门借灯。对门给了灯。灯比钱更软。软到能把一个人的腰包裹住。
老臣的宅里,清晨很静。中庭桂树滴着雨。
屋内那盏昨夜的灯还在,小。小的灯焰映在一只铜镜上。镜里照出他的脸。他看了很久。最后,他把袖里的短刃放回匣里,又把血书找了一圈,找不着。他没有喊。他坐下来,把另一册账簿摊开。他没有看账。
他在想一件事:今日去尚书台,要不要先去都水监,把“赈”的账交给那位新来的郎中官?他手伸向那册子,一瞬间收回。他又伸过去,按住封面。他抬起头,对着镜说了一句:“愿。”他自己听见了。他脸上有一点像被雨打过的疲色。他把灯拨了一下。
灯亮了一丝。他合上账簿,把它放到“忠”的书下面。下压上,忠压财。压得住吗?他没再想。他披衣起身。出门前,他回望案上一眼。案上有一小块空白。空白像一个人站过的地方。他知道,昨夜有人来过。他怕吗?他不怕。他只是冷。
他抄起衣襟,出了门。门外的雨细。他的鬓角湿了一点。湿意顺着眼角滑下来。他抬头,看见许都新墙的轮廓在雨里更硬。他忽然觉得,这城不再是旧。
旧的东西既然要在新城里活下去,就要学会新的光。他往尚书台走。脚步不急。他知道,今天有人会等他。等他在门内,不在门外。
门外的忠,他已经写过了。门内的愿,他要学。
——
日近午,卫峥收到一叠纸。
他在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屋里只有一张桌,一方秤,一部旧账。账的线被汗手磨得很滑。他把纸摊开,指尖先在页角停半息,再移到第一行。
他看完第一页,笑了一下。很浅。浅得像在算式上添一笔。他把纸压在秤下,抬头对着门外道:“告诉祭酒。捐款已存。影子钱庄多了一条新脉。”
门外的影应了一声,去得又快。
卫峥把秤砣拨到另一头,心里却在拨另一件东西:拨一处从未有过的“联动”。情报会到,心理会压,经济会吞。三件事合在一处,才叫“无声之刃”。
他小心谨慎地把纸封好,封口压了一个极小的印。
印的字,只有一个“蚕”。蚕吐丝,不响,却能缠住整个人。
——
午后,阳光透出云。
许都的石路被雨洗净,光在砖间跑。郭嘉站在廊下,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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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报:太学的两拨人,今日没再数梁,改去看了南墙;南市“盛义”掌柜过午自回,进门先点灯;老臣一早进尚书台,面色从容。郭嘉“嗯”了一声。
他把手负在身后,慢慢走到院角。石榴又抽出一叶新芽。他伸手,将那叶折了一点,没折断。他把叶放回去。叶贴在枝上,又活。活着的东西,才配被用。
他回到案前,看见火盆里一点灰也没有。
昨夜的纸烧得干净,干净到像不曾来过。他的唇角弯了一下,弯得不明显。
他低声,把给卫峥的那句又念了一遍,像在给自己听:“忠诚,若不能变为力量,那便让它变成金钱。”声音落地,风把它吹散。
散的时候,他胸口忽又紧了一下。他扶着案角,等那只无形的手松开。他没有叫人。他也没有强撑。他让自己靠在墙边,闭眼,数三息。
三息过去,他睁开眼,眼神很清。他把“呼吸簿”重新打开,在“可制”后面又添一个字:可用。然后,他在空白处写下下一行:先灯,后礼,再钱。写完,笔尖一收,停住。他的耳里忽然像有一根极紧的弦,绷了一下。
弦声细,却锐,带着一种会崩的预感。他按了按眉心,弦声消失。他知道,这根弦不在城里,在他心里。
他把笔搁下,抬头看天。天刚放晴,云在远处翻光。
他对着空院说:“月下之影,够了。下一步,要换一把弦。”
风从屋檐滑过,带走他这句话。
院外的许都,因一夜的影而更稳。稳,是刀入鞘时的那种安。
鞘外的人,看不见刃;鞘内的人,知道刃已在。刃不必见血,见影便足够。
影在,城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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