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崔家那群人,崔宜萝乍然没了心思再想程奉的事。
他们不来才好,原本定下的是程奉,他们都想借着程奉的祖荫和国子监监丞一职扶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她的夫婿换成了比国子监监丞位高百倍的中书令,他们怎麽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她费尽心思谋求的东西,怎麽可能让他们坐享其成?
她尽力让自己脸上显出落寞,语气失落又无可奈何:“无事的表哥,宁州路途遥远,想来父亲母亲会体谅的,日後我们寻机会再回宁州探望二老便是了。”
“好。”
他短促应了声,显然已将正事说完,崔宜萝以为他下一句定要出言告辞,却见他停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样子。
打开的窗扇被风吹得吱呀轻响,几瞬沉默後忽听他低了低声音道:“身子可好些了?”
崔宜萝怔了一刻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他亲手仔仔细细涂过药的地方。
秋波流转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崔宜萝轻轻笑起来,眼中的情意欲说还休:“若是我说还未,表哥可要再帮我上一回药?”
见她这样,应当是好了,江昀谨松了心的同时皱起眉来:“莫要胡闹。”
崔宜萝走近他,明丽而妩媚的眼像在摄人心魄,绣着大朵盛开菡萏的绯色衣袖轻轻蹭磨上他的衣袖。她微微仰起脸看他,柔声问:“那表哥呢,伤可好全了?”
霎时他们近得呼吸都快缠在一处,崔宜萝甫一靠近就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
江昀谨面色却如常,沉声道:“尚可。”
他旋即後退了一步,谁知下一瞬,崔宜萝再上前一步,径直抱住了他的腰腹。
手下的腰腹肌肉迅速收紧,柔软的手臂抱着,像抱着硬邦邦的铁块。崔宜萝却格外乐于见到他这样的反应。
她脸颊依偎着他的胸膛,“表哥恢复了便好,这几日宜萝心中实在难安,我已命荔兰拟了几道补汤方子,待婚後我为表哥补补身子,可好?”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抱着他腰腹的手轻拽着他的外袍。说完话,她从他怀中擡起头,亮莹莹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他喉结上。只差一些,便要亲上他的唇。
男人眸底发沉,喉结轻滚:“有心。”
说罢,他垂在腿侧僵硬的手擡起,就要将她拉开。
怎料,在碰到崔宜萝手臂前,她先行一步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江昀谨的手顿在半空。
崔宜萝勾起标致的笑容:“表哥公务繁忙,宜萝便先不阻扰表哥了。”
她说话听上去全然在为他考虑,十分体贴。
但这却是一反常态,明晃晃地是在戏耍他。江昀谨面色淡淡地收回手,没有再开口说些什麽,只从喉间低低挤出一声嗯,又说了句过段时日会依礼提亲,便转身走了。
崔宜萝无声笑了阵,眼中兴味才渐散,命荔兰将杨静菱送来的一箱子东西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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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奉与她退亲的事并未在盛京中引起什麽波澜,顶多贵妇贵女们茶馀饭後提起一句罢了,但未曾想半月後,盛京中出了名的光风霁月,从来不沾女色的中书令,竟求了在盛京中一向颇负盛名的赵王妃出面上门提亲。
而提亲的对象,就是那本要给年过耳顺丶好色荒淫的程监丞做续弦的崔宜萝。
崔宜萝父母远在宁州,只得由兰蕙出面,定下了这门婚事,婚期定在一个多月後。
如一平地惊雷炸在盛京里,高居云端之上的神明骤然跌落凡尘,登时街头巷尾茶馀饭後都在谈论此事。只道先前听闻江家并无相看亲事之意,江昀谨年岁渐长,心思却全然扑在公务上,还以为以他那漠然性子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娶妻了,没想到如今竟是要娶自家表姑娘。
人家前脚刚退亲,他後脚便托人上门提亲。
但仍旧未有人觉得娶妻是出于情爱,毕竟江昀谨是江家掌权人,又位高权重,自然需要後人来继承衣钵,至于为何选崔宜萝,衆人谈论许久得出了个结论。
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总之无关情爱。
外头如火如荼地谈论了大半月,崔宜萝这厢见并无多少人将恶意揣测施加在她身上,也就懒得理会这些事。且结亲消息传出後,倒有不少人给她递帖子邀她参加小宴,几乎是每隔三五日便能收到帖子,和从前待她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她既要嫁给江昀谨,日後也少不得要与贵妇贵女们打交道,因此每日里不是忙着交际,便是忙着备嫁,早将先前故意耍弄江昀谨的话忘在脑後,直到婚仪前都未给江昀谨再传过一次话。
不过崔宜萝想,反正他也不想应付她吧,她不找他,倒正中他下怀,他心中定然松快。
婚仪当日,崔宜萝手执着并蒂莲团花纹团扇遮面,被仆妇们扶着出门。
上轿前,她悄悄转眸,透过团扇,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高大男人,他从未穿过这样热烈的颜色,像是红火中冷洁的玉。
许是今日是个喜庆日子,他虽依然无甚表情,但姿态气息轻扬不少,眼底的深潭也像流动了起来。
他这样冷情疏离的人,在成亲时也会有所动容吗?
马上的人若有所觉,转过眼似要看来,崔宜萝迅速微微擡起手,团扇立刻挡住他的视线。
接下来一切依礼而行,江家是诗书簪缨之族,最重礼节,崔宜萝被仆妇们搀扶着过完一道道繁琐的礼节,只觉额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