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台通道。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穿着靛蓝色粗布戏服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其中一个身形佝偻,头花白稀疏,正吃力地搬动一个沉重的、蒙着灰尘的道具箱。另一个则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心不在焉地拧着琴轴,出喑哑的调音声。
“老团长……真…还要…演?”。干瘦男人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舌头被烫过,每个字都粘在一起,异常费力。他说话时,肩膀微微耸动,带着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被称作“老团长”的佝偻身影动作顿了一下,放下箱子,慢慢直起腰。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枯瘦的手,无力地摆了摆,动作间带着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的脖颈从宽大的戏服领口露出一截,皮肤松弛,布满深刻的皱纹。
“不…演……怎么…活?"老团长开口了,声音更加沙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漏风的气管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喉音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说话时,似乎极其痛苦整个肩膀都紧绷着。“规矩…破了……都得……死……下场…换阿阿萍"
提到“阿萍”这个名字时,老团长佝偻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也猛地停止了调音的动作,僵在原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恐惧的灰白。后台通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灰尘在昏黄的光束里无声地沉浮。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似乎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浓重起来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阿萍?是那个女人吗?下场换阿萍?这是什么意思?“规矩破了都得死"?这些破碎、沙哑的对话片段,像冰冷的碎玻璃狠狠扎进她的神经。她不敢再看,更不敢逗留,趁着里面的人还沉浸在死寂的恐惧中,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迅退开,逃离了那扇透着不祥气息的小铁门。
一路狂奔回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反锁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后台的对话,那浓重的铁锈味,老团长痛苦沙哑的嗓音,干瘦男人瞬间惨白的脸…所有细节都疯狂地在脑海里冲撞。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关于“封喉祭”的模糊快照页面。那几行残存的文字--“割舌封喉”、“无舌者”--此刻像淬了毒的匕,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割舌……所以他们的声音才那样沙哑破碎?那浓重的铁锈味是血?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个在舞台上无声求救的女人……阿萍…她真的被换下场了吗?下场意味着什么?“规矩破了都得死”?难道是因为她试图求救,触犯了某种禁忌?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晚她看到的求救,会不会不是第一次?会不会每一次演出,都有人在无声地呐喊?而台下的观众,包括她自己,都如同瞎子聋子?
不行!必须找到阿萍!必须知道真相!这个念头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压过了恐惧。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书桌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城西老文化宫剧团成员名单”、“无舌剧团登记信息”……所有她能想到的关键词组合。结果依旧是一片空白。这个剧团,连同它承载的秘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现实的记录中彻底抹去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她颓然坐回椅子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堆着的几本旧书。那是父亲前阵子整理阁楼时丢给她的,说是些没用的老家谱旧志。老家谱…旧志……林晚脑中灵光一闪!地方志!那些尘封在图书馆角落的厚重典籍,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第二天是周六,林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早早来到了市图书馆。古籍阅览室位于大楼最僻静的顶层角落,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干燥的气息和樟脑丸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出嗡嗡的低鸣。巨大的橡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成幽深的甬道,上面挤满了蒙着厚厚灰尘、书脊黄卷曲的线装书和地方志合订本。
管理员是个戴着厚厚眼镜、头花白的老太太,她用一种近乎审视古董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林晚身上洗得白的校服,慢悠悠地在一本巨大的牛皮纸登记簿上记下了她的学生证信息,然后指了指最里面一排书架:“喏,县志、镇志,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民俗考、旧闻录,都在那旯里。自己翻吧,小心点,别弄破了,都是老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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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道了谢,几乎是扑向了那片散着故纸堆特有气息的书架。她像着了魔一样,一本本抽出那些沉重的、书页脆黄的地方志。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快翻动着,光急切地在那些竖排的、繁复的繁体字和模糊不清的木刻版画间搜寻着。时间在翻页的沙沙声中流逝,窗外的日光从明亮到昏黄。
就在她几乎被灰尘和绝望淹没、手指因为长时间翻动而酸痛麻木时,指尖在翻开一本厚重的《清河镇旧俗辑录》时,触到了一片异样的空茫。她心头一跳,急忙定睛看去。
书页被整齐地、极其暴力地撕掉了!从装订线处被硬生生扯去,只留下参差不齐的、像被野兽啃噬过的毛糙边缘。被撕掉的部分,至少有三四页那么厚。
是谁?为什么要撕掉?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不死心,小心翼翼地翻动前后残留的书页。在紧挨着被撕毁页面的前一页底部,一行蝇头小楷的注释,如同黑暗中爬行的毒虫,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封喉祭,古傩之遗毒也。逢大疫、大旱,辄举之。择灵净者,缚于祭坛,剜舌封喉,献祭于无舌地母’,以血肉飨之,祈灾祸息,社稷宁。献祭者,须身无瑕秽,且……此处字迹被墨渍污染难辨……尤以无舌剧团’为甚,其状凄绝,实乃人寰惨剧,今当禁绝…
剜舌封喉!献祭!无舌地母!无舌剧团!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视网膜上。那晚舞台中央女人无声的唇语,后台通道里沙哑破碎的交谈,那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所有的碎片瞬间被这行冰冷的文字串联起来,构成一幅恐怖绝伦的图景!
“灵净者”…阿萍?她被选中了?下场……就是献祭?那个老团长说的“规矩破了都得死”,难道是指求救的行为会触怒所谓的“无舌地母”,招致更可怕的惩罚?
林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她猛地合上那本沉重的旧志,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古籍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远处管理员老太太不满地朝这边警了一眼。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是苏晓晓打来的。
林晚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着划开接听键。
“晚晚!”苏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看本地新闻!城西城西老文化宫!死人了!死的是……是那个剧团的!"
林晚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图书馆高耸的书架仿佛瞬间扭曲、旋转起来。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书架才勉强站稳。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她颤抖着点开本地新闻推送的链接。
一张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出现场极其血腥的图片瞬间弹出。地点是城西老文化宫后台那条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正是她昨天偷窥的那个地方!一个穿着靛蓝色戏服的干瘦男人倒在一片狼藉中,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黑的血泊。新闻标题触目惊心:
【突!老文化宫惊现命案!神秘“无舌剧团”成员惨死,死前疑遭非人折磨!】
报道正文极其简短,语焉不详:“今日清晨,清洁工在城西老文化宫后台现一具成年男性尸体。死者身着奇异戏服,身份初步确认为某民间剧团成员。死状凄惨,口腔遭受严重破坏…警方已介入调查,怀疑与剧团内部纠纷有关…”
口腔遭受严重破坏……
林晚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酸水涌上喉咙。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滩暗红色的马赛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本旧志上冰冷残酷的字眼--剜舌封喉!后台那个调二胡的干瘦男人,他那沙哑含混的声音,他瞬间惨白的脸……是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规矩破了……都得死……下一个是谁?老团长?还是……阿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图书馆的。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林晚犹豫了几秒,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她指尖颤,但还是按下了接听。
听筒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缓慢的呼吸声传来,一下,又一下,带着浓重的喉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那声音像极了昨天后台那个老团长沙哑痛苦的嗓音!但此刻,这呼吸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她张了张嘴,却不出任何声音。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那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濒死的颤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听筒里挤了出来:
“姑娘快跑"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极其沉闷、仿佛重物倒地的撞击声,然后,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长久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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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林晚僵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手机从她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人行道的方砖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老团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