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欢乐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着手掀开白布的一角。
青梅——那个被师父当女儿捡回来的孩子,那个他在师父坟前发誓会照顾好的女孩,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身上的衣衫被扯的不成样子,裸露的肌肤上有着青紫的淤青和大大小小的伤口。
最惨烈的是她额头上的凹陷,干涸凝固的血糊满了她的脸。
“她才十二岁……”尤欢乐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一股腥甜涌上心头。
“噗——”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尤欢乐重重摔倒在青石板上。
“班主!!!”“班主。”“班主!”所有人都惊慌了。
朗均冲过去抱起尤欢乐,紧紧抱着他,大喊“快去请大夫。”
9
司令部的那一晚的毒烟,彻底摧毁了尤欢乐。
他赖以生存的嗓子变得沙哑丶干涩,如同八十岁的老叟。
他的身体不仅日日要忍受烟瘾的侵蚀,在内心极度的悲伤下更是日复一日的差。
梅香戏园这条路,彻底断掉了。
戏班瞬间失去了收入来源,积蓄如流水般耗尽。
院子里再也听不到练功吊嗓子的声音,衆人纷纷出去寻找活计来贴补戏班。
民国三十三年,短短一年,从鼎鼎大名到籍籍无名的大起大落。
尤欢乐思考了一整夜,在第二天召回衆人,要开个会。
衆人围坐在桌前,脸上都是忙碌的疲惫。
尤欢乐坐在主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只有偶尔因为烟瘾发作而颤抖的手指,才像个活人。
他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匣子,里面有几件不算值钱但保存很久的旧首饰,还有一叠泛黄的纸——戏班衆人的卖身契。
“这些年……辛苦大家了。这点东西,分了,大家各谋出路吧。”
衆人瞬间炸开了锅。
“班主!你这是要赶我们走!”
“对啊,班主,戏班还在呢。”
“我们跟戏班共存亡,同进退!”
……。
尤欢乐没有打断他们的话,等他们都说完了,才咳嗽两声。
朗均立刻给他递上一杯温水。
尤欢乐看了他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慢慢的开口:“跟着戏班……只有亡。散了……都散了吧……”
“如果还认,我这个不成气候的……班主,就最後听我一句。”
没人再说话,只有压抑的哭泣声在空气中弥漫。
福伯第一个上前,他颤抖着手拿起卖身契,对着尤欢乐拜了一拜,“老朽!拜别班主!”
他深深看了一眼尤欢乐,满含悲伤和无奈,转身蹒跚的离开。
随後其他人也默默上前,拿回卖身契,拜别,一个个低着头离开了戏班。
最後只剩下朗均还镇定自若的站在尤欢乐椅子旁。
尤欢乐浑身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刚刚强撑的精神一下子泄了。
“你怎麽……还不走?”
“这里没有我的卖身契。”
“你从来就没有卖身契……咳咳!”
“有!”朗均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尤欢乐齐平,认真的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在你心里,所以我走不了。”
尤欢乐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作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