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要给他看到,没准这样更好。伸出去捂脸的手向下放,变成不太自然地摸下巴。顾轻舟放轻声音,以求不要吓到他:
“我能认识一下你吗?”
温执意扶着灯柱的手改为抓,五指紧紧箍在深灰色的合金上,屈起的手背鼓起两条青筋:“你不认识我?”
“上次也算认识了吧,但我想重新认识一下你。”顾轻舟上前一步,低下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你不舒服吗?”
随着他动作,温执意松手退开一步,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仍旧一副要站不住的样子,眼神涣散无法聚焦,身体却警惕地弓起来。
“为什麽。”
顾轻舟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为什麽要重新认识他。
再次见面,温执意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想象,顾轻舟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点什麽来缓解气氛,“这个嘛……”
温执意强行从那张脸上移开目光,盯着顾轻舟解到第二颗纽扣的衬衫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中央皮肤上有粒小小的痣。
“你长得很像我梦里的人。”
太阳终于完全沉进云层,火烧云,水晶天,空气里浮着层薄薄的焰光,中午吃进去的辣椒此时在胃里作怪,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灼痛。温执意捂住左腹,顾轻舟上来扶他,搭在腕上的手掌带着气血充足的活人才有的体温。
温执意被他烫了一下,用力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地绕过他,伏在最近的垃圾桶上吐了起来。
顾轻舟无暇分辨他呕吐的原因是亡夫同款的刺激太大还是临时想出的土味情话太恶心,一路小跑去路口的烟酒超市,买了纸巾和水又折返。
“给。好受点了吗?”
垃圾桶里的气味十分难闻,温执意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手掌撑在大腿上,弯着腰艰难地挪远了一些。递过来的水瓶是拧开了的,他喝下一大口,漱得差不多了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垃圾桶附近吐掉脏水。身边的人也不嫌弃,跟着他走过来,又贴心地展开一张手帕纸放到他下巴边。
“谢谢。”温执意费力直起身,顾轻舟判断现在是加微信的好时机,默默把手伸进口袋,手机却在这时候不配合地震动起来。
“喂师父,开会?五分钟,马上回去。”放下电话,他一分钟也不肯浪费,迅速打开微信亮出二维码,“我得回去上班,加个微信吧,需要帮忙你再联系我。”
温执意摆手:“你走吧。”
“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号码?”顾轻舟退而求其次,“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像是不愿意和他多纠缠,温执意率先背过身去,向着和长厦保险相反的方向走,“我叫家里人来接我,你走吧。”
他早就没有亲近的家人了,这个“家里人”指的只可能是蒋一阔。
一连五天,温执意没再路过他窗前。
离他的开单大限也就剩最後一天了,顾轻舟原本还斗志满满,早上和一衆销售一起开会打鸡血,上午躲保安抓着商圈路人塞传单,下午对着那份打满了叉的表格打电话,一整天下来口干舌燥,进度为0。
再加上迟迟看不见温执意,这张桌子也没那麽诱人了。
但他还是坚持把表里的最後几个电话打完,万一就出现奇迹了呢。
“您好,这里是长厦保险。”
嘀——
下一个。
“先生你好,请问有配置保险的需要吗?”
“我叫什麽名字?”
“呃,张无敌先生?”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在外卖平台拿到了我的电话,买卖信息,你们都死定了!”
……
“天天防病防灾防意外,再给我打你全家出意外!”
“你们保险都保什麽啊?有保证我发财的吗?”
……
收集了一些对他家人的美好祝愿和来自成年人的天真问题後,顾轻舟终于在表格的每一列後面都打上了叉。
滚轮沉重地碾过地面,身旁袁洋的椅子转过来,“出去聊聊?”
抽完一支烟,他直入正题:
“你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顾轻舟无从反驳,只能闷闷道:“还有一天,我不会放弃的。”
“你不放弃我,我也要放弃你了。卖保险不是做慈善,谁能养着你吃干饭?”
一番话让他想到了叶予庭关于上班丶捐款和诈骗的论调,顾轻舟有点想笑,嘴角刚扬起来,就被袁洋一巴掌拍在了背上。
“还笑!我这几天一直听你打电话,産品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就会问人家要不要买!”袁洋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业务不熟悉也就算了,连个愿意帮你冲一单业绩的人都没有,老大不小了,怎麽混成这样的?”
自觉衆叛亲离的顾轻舟被他戳到痛点,瘪瘪嘴,“看在我吸了半天二手烟的份上,您别扎人心窝子啊。”
“收拾东西。”袁洋连连摇头,“我看也不用等明天了,今天就给我滚蛋!”
“别啊。”顾轻舟想到所剩无几的生活费,还是向生活低下了头,“万一我明天开单了呢?”
“你拿什麽开?靠你这张嘴还是这张脸啊?”袁洋将燃尽了的烟头掷到地上,“天上掉馅饼的事也就梦里有,趁早死了这条心。”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从天而降,凉凉的一把嗓音像从琴弦上滚下来的珍珠。
温执意不知道听了多久,站在阶前仰头看着顾轻舟:“我想买份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