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里金叶子咣当作响,直直投进凌飞山袖中,瞬时凌飞山脸色变黑,旋即又换作更假意的笑容。
楚剑衣道:“钱,你拿去。徒,我不收。”
凌飞山咬牙道:“楚少主当真要这样绝情?!当年凌关三姨丝毫未因你与令堂之事而苛待你,反而待你如亲生女儿,你若还念她养育恩情,叫她一声大娘子,今日她的甥孙丶你的甥女在此,要拜你为师,你怎还能说出这句不收徒?!”
此话仿佛一把重锤砸在楚剑衣心头,她原本自如的神情陡然凝固,像持着并不坚固的盾,迎接凌飞山毫不手软丶一击接着一击的矛刺进攻。
搬出凌关三姨果然有效。
看见楚剑衣吃瘪的表情,凌飞山心中大快,抖抖袖子,将那钱袋甩到楚剑衣脚边,话又放软了说:“楚妹妹在外人称小剑仙,可妹妹心中应当清楚,你的剑术里,可有一半来自凌关三姨传授的逍遥剑法。”
“既然学去了我逍遥剑法,楚妹妹,你是不是应该回报一下逍遥剑派呀?”
她笑起来,让两个孩子大胆地往前走,“不跟你卖关子了,楚剑衣,我实在没有其它意图,只是仰慕浩然剑法已久,想借关三姨人情,让我逍遥剑派的後辈也能学学你们浩然剑法,你应当不至于小气到不愿意传授的地步吧?”
“楚淳的脑袋提不回来便罢了,如若这等小事你都办不妥,凌关三姨的事儿,我也只能当半点也不知悉。至于明年的祭典嘛,楚妹妹,我看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楚剑衣仿若被冻住的面部终于动了,她说:“只是传授浩然剑法?”
“当然!”
见她松了口,凌飞山拍拍两个姑娘的肩头,朗声道:“你们两个没眼色的,还不快喊师尊?”
两个姑娘这才反应过来,一齐双膝跪地,朝楚剑衣重重磕头,喊道:
高个儿女孩:“徒儿凌见溪,叩拜师尊!”
抱果盒女孩:“徒儿凌禅,叩拜师尊!”
师尊,师尊,叩拜师尊,叩拜师尊。
她和杜越桥之间,可从还没有过这样正式的拜师仪式。
此生只有你一个徒儿。
怎麽又一次,对杜越桥失了诺。
楚剑衣躺在床上,和杜越桥脚对头丶背对背而睡,听到徒儿轻手轻脚下床,窸窸窣窣的响动。
人醒着,却没有睁开眼。
这一夜,她未曾入眠。从凌飞山带着塞进来的两个女孩离去後,院内只剩她和杜越桥两人。
小别重逢,本该是有许多话要叙说的,可话到嘴边,竟觉得无颜开口。
杜越桥也无言对她说。
就像被踩实了的泥土里,那颗小苗儿推开了石块丶挤开了硬泥,探出一点头来,终于要舒展嫩芽,迎接雨露阳光,忽地又一脚踏下来,小苗儿“嗖”地蜷缩回去,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发芽。
偏偏踩下这一脚的,是她楚剑衣。
她等到杜越桥穿好衣服,拎着扫帚出门扫雪,才睁眼。
疆北雪日天色并不明亮,但今日的雪比她离开那天还小许多,不知为何,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却比之前更加昏暗。
暗得看不清屋内的细节,只有炉中烧的小火,在低低地跳动着。
太暗了,太合她睡觉的习惯了。倦意袭来,楚剑衣又闭上眼,准备抛却烦恼重新入睡。
也许是太过静谧,以至于她能听到许多细微的动静。
雪花簌簌扑落的声音,一点一点渐渐铺满地面,然後有人握着扫帚,很轻很轻地刮去积雪,发出唰唰的轻响。她又闻到咸奶茶煮沸了的香味,柴火烧焦了发出的好闻的糊味,听到噼啪火星跃动飘起的声音。
于是楚剑衣睁眼,借着炉中那点微火,看到了墙角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干果纸包,下面还垫着杜越桥在桃源山的旧衣,用作防潮。
傻姑娘,疆北哪来那麽多的潮湿。
可是有这个傻姑娘在身边,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温暖与安心。
那是不同于阿娘与大娘子带给她的安心,是独属于杜越桥所有的,除了她也许还未曾有人享受过的安心。
在这歉愧与安心交缠的无法抵抗的眠意之中,她沉沉酣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楚剑衣猛然睁开眼——
“师尊还在睡觉呢,咱们进去会不会把她吵醒?”
“愚哉笨哉,你只装作不知道师尊在休憩,吵醒後再道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