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保护得了吗?”
这番话问住了素衣女子,她皱着眉头思忖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宗主可以留下来,庇护她们。”
“浩然宗会放过我吗?”
“但他们也不见得会放过那些长老和孩子。”
“所以我把神兵全部归还回去了。”海霁说道,“这是怀璧其罪的道理,如果浩然宗的神兵被我用于祭阵,他们必定会再生事端,去为难无辜的孩子们。”
三言两语解释一通,素衣女子总算是恍然大悟。
她立在原地感慨了一会儿,急匆匆跟上海霁的脚步,直言问道:
“宗主,若你此去不返,我该怎麽给叶夫人交代?”
“她啊。”海霁顿了顿,似乎想说点什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闭上眼睛,眼前再度浮现出叶真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模样,心想着:怎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打扮得像花孔雀一样,是为了给她看吗?
这样的话,岂不是到下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心中的杂念浮了上来,又想着当初给她说过的话:“你死在前头的话,就不用为我死难过,不是很好吗。”
……真是的,当时说那番话的时候,语气应该再温柔一些,也许她就不会那麽生气了。
直到两人走到白莲法阵前,海霁才开口说:“我跟她交过底了,她心里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画在地上的白莲法阵,远没有楚剑衣在南海布下的精致规整,它仅用符纸画在地上,连图案都是楚剑衣凭记忆告诉她的。
虽然法阵不够精致,阵仗也没有楚剑衣在南海时那麽大,连她能引来的灵气也没楚剑衣那麽多。
海霁想,但万一呢,万一自己成功了呢?
——东海沿岸的百姓不用再受水淹之苦;桃源山的女孩们也能够重返家园,不必流离失所;甚至还可以将功抵过,把楚剑衣从南海接回来……
甚至,万一自己能像楚剑衣那样,不必因为祭阵而牺牲,而是幸运地脱身了呢?
如果真的可以,在这次劫难过去了,她就陪叶真回老家做生意,再也不掺和修真界的尔虞我诈。
素衣女子将她送至法阵中央,心中虽有不舍,但没有表现出来,镇定地问道:“宗主可还有什麽话要托我转达?”
海霁本来是摇摇头,没有什麽遗言好说的,但真正坐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似的,叫住了素衣女子:“我有一句话,辛苦你转达给叶真。”
“我死之後,叫她不要再为求援而东奔西走了,那不是她该做的事情。”
“等等,还有一句话:汨罗的宅子底下,埋着我藏着一坛铜钱,让她挖出来用,给自己买两支好看的簪子。”
她的天资比不上楚剑衣,辅助的法阵也很简陋,四十多年前从弃婴塔捡回来的命,更得不到所谓的天意垂怜。
所以献祭的法阵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那晚的场景,远比不上楚剑衣祭阵时声势浩大,桃源山并没有下起满天莲花雨,连天色异变也未引起。
像寻常的某个夜晚一样,几颗星辰在夜空静静闪烁着,一轮弯月挂在空中,无声照耀着人间大地。
今夜过後,或许女人还会像往日一般,背着手走过弟子宿舍,督促贪玩的女孩早些入睡。
或许会在黎明时分,早早起床洗漱,去到竹林练得满身大汗,回屋就能喝到有心人熬的米粥。
或许会等到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拨动叶真头上的发簪,低声说,簪子歪了,我帮你扶一下。
尸体早就凉了。
叶真将她干瘪的身体搂在怀里,捂了好久也没捂热,永远也不会热了。
“她死前很疼吗?”叶真眼神很空洞,不复从前的光彩。
素衣女子道:“没听到她喊疼。”
“她不会喊疼的,再难受也不会。”
叶真拨开遮住女人面庞的白发,指尖落在她凹陷的脸颊旁,喃喃道:“她才死不过几个时辰啊,身体却枯瘦得跟干柴一样,这不对劲……按你们修士的话来说,应该是丹田枯竭而死吧?”
素衣女子没有吭声,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怕她情绪崩溃,做出什麽傻事来。
但叶真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她拒绝了素衣女子的帮忙,亲手握着锄头,挖出一个大坑,一锄一锄,一抔一抔土,覆盖住海霁不再生动的面容,最终掩埋了这位一宗之主。
把人彻底埋葬後,叶真扔开锄头,瘫坐在地上,好像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着问道:“她有没有什麽话跟我说。”
素衣女子如实回道:“她让您不要再去求援了,还有宅子底下埋着一坛铜钱,让您挖出来自用。”
“骗子。”
叶真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奔涌出来,“是她自己说的,她说让我去潇湘求援,怎麽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素衣女子瞥见了一层白色覆盖在叶真头发上。
她视线看向别处,眨了眨眼,舒缓好了再转过头来看——
没有看错,那是一层突然冒出来的白头发。
向来光彩耀眼的叶真,一朝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