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归云宗的援兵到了。
谷底那庞大扭曲的龙尸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几个灰衣弟子扒着崖边向下张望,脸上惊疑不定。
“谢师兄竟真斩了那妖龙?”一个圆脸弟子压低了声音,难掩咋舌,“这孽畜可是连……连云微师姐都奈何不得。”
身侧同伴立时“啧”了一声,语气嫌恶:“什麽师姐?分明是魔头!她残害无辜百姓,死了也是活该!”他转头看向不远处静立着的谢澜忱,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还是谢师兄厉害!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修为,将来宗主之位必定是您的!”
圆脸弟子心里直犯嘀咕,偷瞄着谢澜忱:这人是不是疯了?没瞧见谢师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吗?
他们几个虽入门晚,却也知道谢师兄和云微师姐是宗门里出了名的死对头。一个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姐,剑道无双,宗主之女;一个是後来居上丶天赋异禀的义子,明里暗里较了不知多少回劲。
“你说谁是魔头?”谢澜忱冷冷开口,那双眸子本就沉如寒潭,此刻更似结了层薄冰。
高个弟子结结巴巴道:“自丶自然是云微……她堕魔叛宗,铁证如山……”
“铁证?”少年往前走了几步,钴蓝色的眸子亮得吓人,声音又冷又硬,带着点没头没脑的戾气,偏又咬得极重:“是你亲眼见她堕魔杀人了?还是说,你早替宗主把她的罪给定了?”
“是丶是宗门卷宗写的……”高个弟子额角渗出冷汗。
少年眯了眯眼,唇瓣微动,吐出几字:“卷宗上可没写,允许门人弟子肆意诋毁已故同门。归云宗戒律,诋毁同门者,当领二十刑鞭,你忘了?”
方才吹捧的弟子脸色一白,谄媚的笑僵在脸上,忙不叠地岔开话头:“谢师兄息怒!是丶是师弟们失言了!师兄……你不随我们一同回去复命麽?宗主定是挂念得紧……”
“我另有要事。”谢澜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回去复命,如实禀告妖龙已诛便是。至于那二十刑鞭,”他目光扫过高个弟子煞白的脸,“一鞭不少,我回去自会点数。”
“师兄可是因一个月後的宗门大比烦心?”圆脸弟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想缓和气氛,“听闻宗主要广招新弟子,师兄若担忧新人分了宗主关注,不如回去勤修……”
谢澜忱冷冷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不耐与轻蔑:“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闻言,几个弟子噤若寒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唯那圆脸弟子逃出老远後,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崖顶昏沉的天光下,少年正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那柄布满裂痕的孤鸿剑,指尖无意识地丶极轻地敲击着剑鞘上的裂痕,薄唇微动,像是在无声地对谁低语。
崖顶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
一道清冷白光自那柄名为“孤鸿”的残破长剑中流泻而出,无声无息地在谢澜忱面前凝聚成形。
云微一身素白布袍,纤尘不染,衬得肤色冷白如玉,唇间一点自然的朱红,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冰雪之色,孤高清冷,仿佛周遭的一切污浊与喧嚣都无法近身。
方才外间言语,她虽在剑中休息,意念相通之下亦模糊感知。
宗门大比……父亲广招新人,是想彻底抹去她的痕迹,还是另有所图?
少年的怒意……是因担忧地位动摇,还是……与她有关?
不,他只会视自己为阻碍。云微想。
同生契将她二人强行绑缚,他心中怕是恨极。
她目光落在谢澜忱依旧阴郁紧绷的侧脸上,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幻境之中,生死一线,你亲口承诺助我复仇,此诺可还作数?”
少年面色一滞,幻境中那句被他视为耻辱丶在绝境下被迫应下的承诺,此刻竟被云微如此直白地点出。
他别过脸,避开云微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冷声道:“我言出必行,不像某些人,说过的话转头便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意有所指,目光紧紧锁着云微的脸,试图从她淡漠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或愧意。
可那张清冷无瑕的脸上只有一片漠然,仿佛他暗指的那件足以让他耿耿于怀数年的旧事,从未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见状,少年排斥之意更重,语气愈发恶劣:“倒是你,既已能化形显迹,还赖在我这破剑里作甚?意念相通,无端窥人心思,惹人厌憎。”
云微“嗯”了一声,对他的讥讽置若罔闻,如实回答:“放心,我对窥探你那点翻来覆去的怨怼心思毫无兴趣。剑中意念相通,非我所愿,亦非你所能控。”略一停顿,她不再绕弯,直接道出目的,“我要去碧月山庄,寻庄主徐鄂。现在就走。”
“碧月山庄?”谢澜忱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疑惑,“碧月山庄远在西南之地,你寻他做什麽?”
云微垂下眼,一个月後的宗门大比,是她重回归云宗丶洗刷污名丶向父亲讨还公道的唯一机会。
兵刃乃剑修半身,若无绝对契合丶能发挥巅峰实力的神兵,胜算至少折去三成。
徐鄂的锻造之术冠绝当世,更难得的是,他与自己曾有过一段旧交。
四年前孤鸿初得,剑出时寒光凛冽,偏带着几分不驯之气。每逢招式将尽丶胜负悬于一线之际,剑中那股凶戾便会陡然翻涌,如野马脱缰,反噬自身。
听闻碧月山庄徐鄂锻术通神,能化顽铁戾气,遂携剑前往。
如今她要铸一柄新剑,更要将那柄随自己多年的孤鸿剑重锻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