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瞥了眼自己手背上残留的微凉触感,心头莫名一跳。
她这是嫌他多嘴?
也是,她向来不喜欢他把事情做得太绝,可这些人对她不敬,本就该受点教训。
少年抿了抿唇,心里转了几个念头,终是把後半句咽了回去,悻悻地闭了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云微那边瞟。
云微知道他想说什麽,可刀刃染血易,脱身干净难。
当务之急是找到徐鄂,这些莽汉不值得他们浪费力气,更不值得他们在此地多生事端。
“几位客官,酒水添好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山风大,火气也旺,喝碗酒降降?”
云微循声望去,一个头戴面具的男人从食肆里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那面具通体银白,只覆盖眉眼至鼻梁上方,露出男人线条清晰的下脸和一张噙着笑意的薄唇。
他额前的发丝并不服帖,几缕随意飘散着,脸颊两侧的长发则被精心打理,分成数股,一一编织成了麻花辫,辫身紧实,随着他的动作,便会轻轻晃动。
男人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做工精细,在这破败食肆里显得格外扎眼。腰间悬着一枚古朴的月牙玉佩,边缘被摩挂得温润光滑。
他步履沉稳,径直走到那三个惊魂未定的壮汉桌前,将几碗新添的米酒放下,动作慢悠悠的,仿佛全然没瞧见刚才剑拔弩张丶生死一线的样子。
“这酒算小店请的。出门在外,和气生财。”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意味深长,“惊扰了不该惊扰的贵客,对谁都不好,是不是?”既给了壮汉台阶下,又隐晦地点明了云微三人绝非善茬。
三个壮汉面面相觑,脸上惊惧未消,又带着几分死里逃生的後怕和不敢发作的憋屈。
络腮胡偷眼瞧了瞧云微,见她神色依旧清冷,仿佛方才那番冲突全没放在心上,又瞥向谢澜忱,只见少年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抹,那柄孤鸿剑便“噌”地缩回鞘中,动作快得只留一道寒光。
他喉头动了动,到了嘴边的狠话终究咽了回去,只敢悻悻地别过脸,小声嘟囔:“算…算了!晦气!”三人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压惊酒,再不敢朝这边看一眼,气氛沉闷压抑。
危机暂解。
戴着面具的男子这才走到云微面前,微微躬身:“几位客官受惊了。山野粗人,酒後无状,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云微神色如常,方才那场冲突仿佛未曾发生,清冷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带着审视。
此人出现得太巧,穿着气度与这破败食肆格格不入,绝非普通夥计。方才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化解了一场流血冲突,这份眼力丶时机把握和控场能力,绝非等闲。
“方才听几位在谈论徐庄主?”男人自顾自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他如今确实深居简出,拒不见客,山庄内外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几位想见他,恐怕不易。”
南宫雅刚缓过神,一听这话又急了:“那能怎麽办?这位…大哥,你既然知道的多,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见到徐庄主?或者…或者知道他去哪儿了?”她心直口快,一股脑把问题抛了出来。
谢澜忱冷眼旁观,并未因对方解围而放松警惕,反而觉得此人更加可疑。
“你倒是清楚得很。”他指尖在冰冷的剑柄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既知难见,又何必在此说这些废话?”
戴着面具藏头露尾,定没安好心。
男人似乎并未在意谢澜忱那充满敌意的审视,他转向南宫雅,微微摇头,语气无奈:“庄主行踪,岂是我等小民能够知晓?至于办法……恕我直言,以如今碧月山庄的戒备,想通过正常途径见到徐庄主,几无可能。强闯,更是下下之策,徒增伤亡,于事无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不过,世事无绝对。徐庄主性情虽变,但他执掌碧月山庄多年,根基深厚,总有些故旧情谊难以割舍。”
云微心中微动。此人句句都在试探,尤其这“故旧情谊”,几乎是在明示她表明身份。
他究竟是谁?是徐鄂的人?还是……另有所图者?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在粗糙的杯沿轻轻摩挲。
谢澜忱“嗤”了一声,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故旧情谊?”他双手抱臂,脸色沉了下去,盯着面具男子,“你戴着个面具,藏头露尾,在此故弄玄虚,究竟意欲何为?”
面具男子面对谢澜忱的咄咄逼问,并未动怒,反而轻轻笑了一声:“小兄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小卒,戴这面具,只因面容有瑕,怕惊扰了客人,并非刻意藏匿。”他解释得轻描淡写,随即话锋又转回云微,目光灼灼,仿佛要看进她心底,“关键在于,这位姑娘……是否真是徐庄主愿意相见的那位‘故人’?在下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罢了。”
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暗藏机锋的话,让南宫雅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这人说话弯弯绕绕,让人着急上火。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云微,他说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徐鄂他……”
“云微?”
面具之下竟传来一声极轻丶极短促的低笑。
男人擡起手,缓缓摘下面具。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丶英挺非凡的脸庞。
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剑眉飞扬入鬓,鼻梁高挺,左眉骨有道浅痕。
他此刻的眼神极其复杂,狂喜丶探究丶玩味,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云微眸光微凝,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徐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