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烨觉得目眩神迷,把他从这种恍惚中惊醒过来的是一束冰冷的目光,他回过头去,就见站在台上的虞昶轩朝他的面孔上望了一眼,那目光居然如刀似剑一般的犀利,虞昶轩顿了一顿,转过头去继续微笑着演讲。
转变的那样快,崇烨甚至觉得自己刚刚是幻觉。
崇烨只请到了三个小时的假,自然要赶回军校去,所幸演讲也结束了,她一个人走出江邺大学,果然就见侍从主任何浚森站在那里等她,而在街道的对面,停着一辆美国别克汽车,四面站着卫戍。
她上车的时候就见他脸上的表情冷冷的,“那小子是谁?”
她早有准备,一面斜睨着他,一面扬起红润的唇角,恍若桃花的萼片,笑着道:“我就不告诉你。”
他望着她,她不服气地迎着他的目光,略一歪头,很孩子气的举动,“你那样忙,还要管我做什麽?”他的目光只在她的面孔上扫了一扫,忽然一笑,先只是淡淡的一笑,她却急起来,扑过去轻轻地咬他的面颊,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不许笑,不许笑!”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眼眸幽黑,“你这小东西,敢跟我玩这种把戏。”
傍晚的时候他带她去起士林吃西餐,地方是她选的,她最爱吃起士林的黄油焖乳鸽,上西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餐厅里点燃了蜡烛,烛光摇曳,她用叉子叉去了他面前那一盘西点上点缀的草莓,闪亮的眼瞳里笑意盈盈,“这个你要让给我吃。”
他微笑,“你那盘子里又不是没有。”
她眨一眨眼睛,很是俏皮,“我就偏偏要抢你的,让你看着我吃。”
那天晚上她住在枫台,当然要先打一个电话给家里,说是住在同学家里,母亲是个好说话的,只是父亲极严厉,不过幸好,父亲还在医院里忙碌。
月色如水银般泼溅在绵厚的地毯上,她起身的时候,月光照在她莹白的肩头上,她裸露的肩头仿佛是一片脆弱的琉璃瓦,才将衣裙穿好,就听到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搬到枫台来吧。”
凡姝回过头,眼神透出婉约的妩媚,“我不。”顿一顿,又笑着补上一句,“我要你整日里想着我,却见不到我,这才顺了我的心呢。”
他唇畔浮笑,“小孩子。”语气淡漠,分不出什麽意味。
凡姝早晨才回家,回到家里就听仆人说,有一个叫心平的同学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她困乏得要命,自然是回房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下楼的时候路过父亲的书房,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那一张照片明明就夹在这本书里,怎麽就没有了?我说过这个书橱不许打开,你怎麽就这麽不小心!”
母亲说,“本来是想替你打扫打扫的,照片若是丢了就丢了吧,十八年都过去了,还留着有什麽意思,看到了只会让人伤心。”
父亲的声音有些伤感,“毕竟她是孩子的母亲,总要留一个纪念。”
她站在门外,顿时间如雷过耳,接下来父亲母亲说些什麽她都听不见了,耳旁只有一个错乱的声音在回响着:十八年,过去了十八年,她今年正好十八岁。
门内父亲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件事崇烨早就知道了,我看他对凡姝很不错的,不过凡姝的脾气,倒让我很担心。”
母亲轻叹,“如果崇烨娶了凡姝,不就正好了,还是一家人。”
凡姝全身发抖跑回自己的房间,从衣袋里拿出那一张照片来,照片里端着晓春梅盆景的女孩子依然明媚清冽,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她忽然意识到父亲母亲说的是谁。
她当天下午自己跑到枫台,一进卧室就把手袋胡乱地扔在地上,手袋里面的东西都被摔散出来,她也不管,只哭着扑到了虞昶轩的怀里,“我极有可能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
他笑,“那麽你还能是谁的孩子?”
她摇头,“我不知道。”
他用手抚弄着她额前的头发,微微笑道:“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她还是哭,“父亲母亲还有崇烨都知道,可偏偏只有我不知道。”她在他的怀里哭到睡着,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时候,手臂忽然一阵剧痛,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他穿着寝衣站在床前,手里居然拿着那一张照片,脸上的表情狰狞到可怕,手掌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胳膊,恨不得将她捏碎一般,“你父亲叫什麽名字?”
她害怕,“谢藻华。”
“母亲呢?”
“白丽媛。”
“你今年多大?”
“十八岁。”
虞昶轩的手忽然松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瞳里射出的光芒几乎是要噬人一般,令人胆战心惊,她甚至发现他的身体都在发抖,她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抓他的手,“你怎麽了?”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如逃离一般地快步走出卧室。
她第二天早晨一个人急匆匆地离开枫台,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麽和父亲母亲解释,一个女孩子一夜不归,她想到脑袋都痛了也没有想出注意来,最後下车的时候终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才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崇烨竟然在家里,吴妈妈哭得成一个泪人,崇烨的眼圈也是通红通红的,他沙哑着嗓子对她说,“凡姝,父亲母亲昨天晚上出去找你,结果遇到了车祸……”
她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魂飞魄散。
这下可好了,她不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交待她昨晚的去处了。
三天後,父母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崇烨竟然被宪兵队抓起来,罪名居然是煽动民心,聚衆闹事,咬定崇烨是革命党。这完全是飞来横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