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这天,许黎拍完戏後返程。
冷雨轩穿着黑色卫衣,背一个旧帆布包,远远就看见许盛举着一张A4纸:“LENYUXUAN”
他跑过去,嗓子发干:“她……在哪?”许盛指了指出口尽头:“托运轮椅通道,她不想让你看见她走路的样子。”冷雨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许黎坐在轮椅上,左腿从膝盖到脚踝打着白色支具,右手背还留着留置针的胶布。
她瘦了很多,长发别在耳後,露出过分清晰的下颌线。但眼睛还是亮,像那年玉兰树下的光。
四目相对。
世界忽然静音。冷雨轩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最後一步,他蹲下来,单膝触地,与她平视。
“许黎,你累了和我走吧。”许黎摇摇头,伸手碰了碰他额前新长出来的疤——那是去年冬天他打工搬货时被货架划的。
“不要。”她声音很轻,“是好多天没见面了,可以聚一下。”
回南城的飞机上,许黎靠在二等座窗边,盖着冷雨轩的校服外套——那件蓝白相间丶左胸口还绣着“南城一中”四个字的旧外套。
她睡着时,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最後落在冷雨轩肩头。冷雨轩僵着身子,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把她碰碎。列车穿过一片片油菜花田,阳光像蜜一样淌进来。
他侧头,看见她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翘着,像在做一个漫长的丶终于好起来的梦。
雨刚停,片场外的泥地还泛着水光。回到化妆室,许黎换下来衣服,里都是汗,混着假血浆的腥味。走出门,她远远就看见冷雨轩那辆黑色越野横在路边,车灯在暮色里劈开两道金线。
“收工了?”冷雨轩探身推开副驾车门,羽绒服里裹着便利店的热咖啡味。许黎把沾满泥浆的戏服团成球扔进後备箱,整个人陷进座椅时,真皮坐垫发出疲惫的叹息。
“最後一场跳崖戏拍了八条。”她拧开保温杯,枸杞在热水里浮沉,“威亚勒得我肋骨现在还在发麻。”
冷雨轩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指尖无意擦过她後颈,那块皮肤立刻泛起小片战栗。车载音响突然流出《重庆森林》的配乐——上次横店分别时,他们没来得及看完的片尾曲。
“老周烧烤今天有新鲜黄喉。”他单手转着方向盘,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或者去码头那家粥铺?你胃里现在估计装不下油腻。”
许黎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路灯在积水里被碾碎成流动的星河。三个月没见的思念突然具象成他腕骨上那道新添的伤疤,是上次拍爆破戏留下的。
她伸手碰了碰,痂皮边缘已经翘起,像片不肯脱落的旧鳞。“先喝粥吧。”她声音混在引擎声里,“然後。。。去我们第一次对台词的天台?”
冷雨轩笑了,喉结在路灯掠过时下意识滚动。越野突然加速,溅起的水花里,许黎看见後视镜里自己的倒影——戏里的血污还没卸干净,像开败的蔷薇攀在颧骨上。
车停在粥铺门口时,卷帘门已经拉下一半。老板老周探出半个身子,热气在他眼镜上糊了层白雾:“就知道你俩得来!今天最後一锅艇仔粥,再晚五分钟我就自己吃了。”
冷雨轩先跳下去,绕到副驾替许黎撑伞——其实雨早就停了,但伞骨“啪”地撑开那一下,像某种默契的暗号。
许黎踩着他的影子进门,帆布鞋的鞋带早散了,泥浆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歪斜的惊叹号。
老周把围裙往身上一甩,大勺搅得砂锅哗哗响:“许老师今天杀青?我看微博路透,你跳崖那场戏血飚得跟不要钱似的。”
许黎缩进最角落的卡座,塑料菜单挡下半张脸:“血浆里兑了蜂蜜,现在嘴里还是甜的。”她说着突然皱眉,舌尖抵了抵齿,“……好像真粘了颗假獠牙没摘。”
冷雨轩伸手过来,食指指腹压在她下唇。粥铺的灯泡是暧昧的暖橘色,照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獠牙被轻巧地勾出来,“叮”一声落在白瓷勺里。
“下次让道具组给你整副金的。”他声音低得只有彼此能听见,“省得再乱咬人。”粥端上来时,鱼片刚好蜷成半透明的卷。许黎把第一勺吹得滚烫,却先推到冷雨轩面前:“你胃不是一直不好?”
老周在柜台後面“啧”了一声,故意把收音机调到最大声——是***台的点歌环节,某部电影的插曲前奏刚响起来,正是他们当年在横店片场哼跑调的那首。
冷雨轩没动勺子,反而从外套口袋摸出个牛皮纸袋,推到粥碗旁边。
“杀青礼物。”
许黎擦了擦沾粥的手指,拆开是盒磁带——90年代老款的TDK,标签上用蓝色圆珠笔写着“许黎·2025。7。18雨停之後”。
“车里刚好有旧录音机。”冷雨轩用勺背敲了敲磁带盒,“天台放这个,比手机有仪式感。”出门时老周非要塞给他们一把黑伞,伞骨上还缠着去年跨年时没撕干净的彩带。
“你俩啊,”老板娘从厨房探头出来,手里还拎着舀粥的大勺,“下次来记得把房本带上,直接当我面求婚得了,省得我每次见你们跟追连续剧似的。”
越野重新发动时,磁带已经“咔哒”一声被推进卡槽。前奏是沙沙的雨声,接着是冷雨轩的声音——“……今天是你在横店的第97天,跳崖那条过了之後,导演喊cut,你回头找我比了个耶……”
“今晚去聚一下吧,很多人的我跟你说。”
“都有谁啊?”
“陆毅丶祝宇丶柏川丶周琛丶慕沐啊。”
“啥,慕沐回来了嘛?”
“嗯,回来几天了都。”
“必须去。”
冷雨轩笑了“好,那走。”
餐厅在淮海中路的弄堂里,红砖墙爬满常春藤,一盏钨丝灯把包间照得昏黄而柔软。
推门进去,圆桌已经围了大半——陆毅最先擡头,手里还转着个空啤酒杯:“哟,杀青宴主角终于来了!”
祝宇把椅子往後一踢,给两人腾位置,柏川则直接举手机拍合照:“快,许黎,看镜头——你这妆还没卸干净呢,血痕跟腮红混一块儿了。”
周琛在点酒,指尖敲着酒单:“今天不许喝蜂蜜水,必须上白的。”
最里头,慕沐像颗小炮弹冲过来,一头扎进许黎怀里:“五年零四个月!微信视频不算,我要真人!”她声音脆生生的,把许黎箍得差点喘不过气。
冷雨轩把外套搭在椅背,顺手替许黎拉开椅子。菜上得极快——醉蟹丶腌笃鲜丶酒香草头,都是她杀青前念叨过的。
慕沐贴着她的左胳膊,从小红书吐槽到横店蚊子,话题一路火花带闪电;陆毅和祝宇隔着半个桌子互相灌酒,柏川在旁边拍短视频,说要剪个“顶流集体失智现场”。
吃到一半,许黎手机在包里震动。屏幕一亮——“南忧”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