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医生肯定地点头:「是的,不是躲避,而是面对。」
贺曜阳自卢医生的会诊室出来,眉心微蹙,思索着方才的对话,缓步走向电梯。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啓,就是他正要踏入电梯的同一刹那,眼角馀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端匆匆走过。那身影,那步态,分明是杜墨。
杜墨的脚步走得颇快,像是急着要去什麽地方,又像是急着想逃离什麽。贺曜阳心头一跳,不及细想,拔腿便追了上去,口中连声低喊:「杜墨…杜墨…」
杜墨却像是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脚步丝毫未停,匆匆一转弯,便拐进了医院楼层的另一分区,那背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仓惶与决绝。贺曜阳心无旁骛,拔足狂追,追到转角,杜墨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他擡头,看见墙上清晰的标示:「神经内科」。
三个字,给他一种怵目惊心的即视感,杜墨怎麽了吗?
思绪拉回眼前凄冷的夜。贺曜阳扶着杜墨,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重:「第三次救你了……我们上次怎麽说的?你小子准备以身相许吧!」
一句刻意的玩笑话,像是一把斧,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杜墨所有紧绷的防备。
他再也支撑不住,脸庞深深埋进曲起的膝盖,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撕心裂肺。那哭声里,有绝望,有不甘,有对于命运无情的申辩与咆哮。
贺曜阳默默地陪他坐在冰冷的阶梯上,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颤抖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无言地传递着力量。
「为什麽……会是我?」杜墨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曜阳,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贺曜阳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声音悠远却坚定:「在北海道,你有次跟我说……其实星星连白天都在,只是太亮了,你看不见罢了……你说人被命运牵引,不要猜测它,只要面对的时候,记得从容跟……优雅。」
杜墨的身躯微微一震,从哭泣中擡起头,泪眼模糊:「安允诺。」
「什麽?」
「那话是安允诺说的……」杜墨的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怅惘,「我在日本遇上她的第一天,她这样跟我说的。」
贺曜阳的心一沉,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所以……你真不打算让阿诺知道?」
杜墨痛苦地闭上眼:「她的人生还那麽长,这……对她不公平。」
「你有没有想过……」贺曜阳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你瞒着她,对她或许才真的不公平?」
杜墨低低地叹息,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恳求:「唉……你配合我吧,别告诉她。」
贺曜阳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曜阳,」杜墨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有句话,我……我只能在你面前说。」
「你说。」
「曜阳,我……我……好怕。」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砸在贺曜阳的心上。他猛地收紧手臂,更紧地搂住杜墨,彷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灌注到他冰冷的身体里。
「你不要怕,」贺曜阳的声音执着而温暖,一字一句,铿锵用力,「你……不是一个人。」
贺曜阳努力地搂紧杜墨,努力想经由自己的体温与力气,让杜墨感受到这句话的诚心与决心。
曾经,他们在日本的校园里,因为在对方身上都嗅到了一种从台北「逃」出来的,轨外的放纵与孤勇,他们结为莫逆,成为在他乡异地和苦涩心事里彼此扶持的,最好的朋友。
他们曾经是一起完成引起瞩目丶喝采的作品的,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而,如今,他只想让他的好兄弟丶好哥们儿再一次相信:
你不要怕,我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