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一切的死寂
冬阳熙熙,带着北海道特有的清冽,松湖居民宿那间朴素宽敞的双床大客房里,晨光透过窗棂,映着窗外仍旧飘飞的细雪。
安允诺在盥洗室里洗漱,水声哗啦,一边哼着只有她能听懂的歌。
季雨晴倚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神情专注,彷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安毅江端着两杯热气氤氲的茶,从门外进来,室内顿时添了几分暖意。
「哈,真难得,北海道的民宿,居然有堤湾运来的菊花茶…来,晴,给妳也泡了一杯。」他声音温煦,带着惯有的从容。
他将其中一杯茶递向季雨晴身旁的茶几。
目光不经意扫过妻子手边那本书的封面,安毅江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那杯子竟没放稳,摇摇晃晃地就朝茶几边缘滑去。
「哎,你小心点!」
季雨晴惊呼,眼捷手快,纤指一探,稳稳接住了险些坠落的茶杯。茶水溅了出来,几滴落在她搁在茶几上的那本书的封面上,晕开浅浅的水渍。
安毅江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赶忙抽过桌上的面纸,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书的封面。「真对不起啊…这麽重要的书,给妳弄脏了。」语气里是满满的歉意。
季雨晴却浑不在意,接过书,自己又抽了张面纸,随手擦拭着。
「哪是什麽多重要的书。」她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唉,这杜衍生,年轻时就嫌他下笔卖弄,字里行间全是算计,现在名气大了,更是装模作样,匠气得厉害,不喜欢。」
「妳不喜欢?」
安毅江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可像他这样,又畅销丶文学评价又高的作家,如今没几个了。」
季雨晴闻言擡眸,目光细细地在丈夫脸上逡巡,随即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微笑。
「所以啊,这一个多礼拜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是在意这个?哈,我说你堂堂一个备受敬重的历史教授,怎麽一提这个名字,就跟个没自信的小学生似的?」
安毅江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这麽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二十年过去了,还这麽记挂着妳…换作是我,也是会很…感动的。」
「感动你的头啦!」季雨晴轻嗔,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再说一次,当年我没左右为难,现在更不会三心二意。从头到尾,我一开始选的就是你,安毅江老先生。」
「可当年他追妳追得整个学校都晓得…」安毅江还是有些木讷地嗫嚅。
「你有完没完?」季雨晴被他逗笑了,「别人追你老婆,你老婆当年还不能倒追你吗?」
安毅江正想接话,一转头,看见安允诺不知何时从浴室出来了,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他赶忙住了嘴。
「您…您们在吵架?」安允诺一脸诧异。
「吵…吵什麽架?」安毅江显得有些尴尬,「妳…妳赶快吃早餐去,差不多要出发了。」
安允诺却兴冲冲地在床边摸到自己的手机,高高举起。
「等等,拜托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一定要拍下来!我活到十八岁,第一次看见我爸妈吵架耶!」
季雨晴走过来,拿起那本湿了一角的书,好气又好笑地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妳想太多了。妳爸这麽佛系的人,等到他会跟人吵架,《复仇者联盟》都拍到第五十集了。」
安允诺笑嘻嘻地顺手接过那本书,目光落在封面上,惊讶地「咦」了一声。
「《致我鲜衣怒马的破败青春》?杜衍生从美国搬回堤湾的第一本书…我正想买呢!」
「没什麽好买的。」季雨晴语气淡淡,「一贯的自恋自怜,从年轻到老都这样,无病呻吟。」
安允诺好奇地翻开书页,眼睛更亮了:「咦?有签名跟题字呢?『江南风景…落花时节…』杜甫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一个开餐厅卖水饺的,哪知道什麽杜甫还是豆腐?」季雨晴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
「妈!」安允诺惊讶地擡头,「原来您认识这麽响当当的大作家?怎麽从来没听您提起过?」
「几十年前的老同学罢了。」季雨晴轻描淡写,「那天高铁上碰到,硬塞了本新书给我。」
「杜衍生超红的呀!」安允诺语气兴奋,「应该是整个华人圈都晓得的那种红耶!」
三人边说边走到靠窗的小餐桌旁坐下,准备吃早餐。民宿准备的日式早餐精致可口。
「妳妈当年才华洋溢,可一点也不输他。」安毅江看着妻子,眼里有着温柔的骄傲,「用妳们现在网络上的话讲,叫做『自带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