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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第1页)

我怕

窦医生的会诊室内,日光灯管投下苍白寒冽的白光,映照着计算机屏幕上那些冰冷而残酷的字眼与图表。

「ALS,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窦医生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敲击着杜墨的耳膜,「是因为中枢神经系统内控制骨骼肌的神经元退化造成……随着运动神经元退化或死亡,肌肉会逐渐衰弱丶萎缩……是一种渐行性的神经退化疾病,也就是说……会越来越严重。」

杜墨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彷佛那宣判的不是他的人生。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抽离感,看着屏幕上闪过的「四肢起病型」丶「延髓起病型」丶「呼吸起病型」等名词,它们像是不祥的咒语,预示着一条通往枯萎的单行道。

「依您的描述…走路时自己绊倒,拖腿而行,细微动作像插钥匙孔发生困难…」窦医生的声音继续着,不带个人情感,却比任何利刃都来得锋锐,「这属于『四肢起病型』…有90到95%的发病原因不明。」

不明。多麽轻巧的两个字,却将他所有的未来都推入了一片漆黑浓雾。屏幕上,罗列着一行行症状,上运动神经元退化带来的运动障碍丶吞咽困难丶构音影响丶肌肉僵硬;下运动神经元退化引致的肌肉无力丶萎缩丶皮下抽搐。每一个词,都是一把小小的凿子,在他年轻的生命蓝图上,一下,一下,凿去色彩与能量。

「这些症状…都有可能陆续会出现,」窦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不带一丝转圜,「退化的程度平均来说每个月会丧失大约0。9…」

後面的数字,杜墨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是凝视着窗外那片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心,一点一点,沉入无底的深渊。

深秋的夜风,带着透骨的凄凉,卷起几片枯叶,在杜墨脚边打着旋。他独自走回住处,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的枷锁。门前那几级熟悉的阶梯,此刻竟成了难以逾越的屏障。右脚一阵抖颤,大腿肌肉虚软无力,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未能跨上最後一级台阶。

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他对准了钥匙孔,一次,两次,三次……那小小的孔洞,此刻却像是个恶意的嘲弄,无论他如何努力,指尖的细微控制力已然背叛了他,钥匙就是顽固地不肯顺利插入。

一股无名火陡然窜起,压抑了整日的绝望与愤怒在此刻找到了缺口。杜墨低吼一声,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随即猛地将手中的钥匙奋力掷向暗红色的砖道,发出「哐啷」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转过身,用手掌狠狠捶着门板,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终于,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他颓然地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秋夜的寒意,直刺肺腑。

夜色中,一双擦得油亮的男士皮鞋,无声地踏上了红砖道,在那串被遗弃的钥匙旁停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弯下腰,将它捡拾起来。

杜墨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准备去寻回那串被他一时意气丢弃的钥匙。

他拖着腿,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右脚的脚背却在此时不听使唤地勾到了左脚的脚跟,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朝前扑倒,直直滚下阶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极快速地冲了上来,在杜墨摔落的瞬间,伸出有力的臂膀,稳稳地将他抱住。

贺曜阳看着怀中面色苍白丶眼神涣散的杜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低声问,声音里是再明显不过的颤抖:「病了?」

杜墨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唇边泛起一抹悲凉至极的苦笑,轻轻「嗯」了一声:「嗯,……病了。」

贺曜阳的眉头紧锁,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痛惜:「连这样的事,都没打算告诉我?」

杜墨无言,只是将那双盛满了哀愁与绝望的眼眸,转向他,深深地回望。

「杜墨,」贺曜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薄怒,更多的却是心疼,「你一个人,一颗心,究竟能扛多少心事?」

杜墨依旧无语,那哀愁的目光,像一把钝刀,缓缓割着贺曜阳的心。

贺曜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沉了下来:「其实……我已经都知道了。」

时光倒流回两周之前。

精神科卢医生的会诊室内,灯箱上显示着大脑结构的精密解剖图,散发着幽微的光。这一天,贺曜阳是为了试图治疗安允诺的「心因性失忆」,前来拜访自己家族熟识的精神科名医,寻求解方。

卢医生自带专业权威说服力的声音继续说着:「……美国每年有超过五百二十万人罹患创伤後压力症候群,但对于PTSD,人类科学还是有些暂时解答不开的谜。」

贺曜阳坐在对面,神情专注,带着忧虑:「我这位朋友,这几年倒都有进行药物治疗。」

「环丝氨酸丶β-阻断剂……」卢医生点点头,「可是说到医疗效果,还是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合并进行更有效。」

贺曜阳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为难:「她记忆一旦被激发,反应就特别大,心理治疗进行起来,怕是有些困难吧?」

「心理治疗又叫做『认知行为疗法』,」卢医生解释道,「主要的目的,就是触发病人对可怕的事件,去做不同的思考方式与反应。」

「触发……?」贺曜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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