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在阳色里,少了些苍白,又因那一分笑又夺去些病气,叫人心缓。
沈却松了口气,这才惊觉一直抓着女娘的双肩。他自觉不妥,极快放手起身,推着她复回到塘池边。
“你若喜欢,碰着日色好时,我便带你来看看。”
殷素却没理他这话,只道:“再近些。”
轴轮行到岸边。
她复言:“再近些。”
冬日的深水寒气浮来,离水岸只馀一步。
沈却抓紧素舆,低头望她,“不可再近。”
殷素闻此,倒是笑意淡了些。
“算起来,我与沈郎君,该有十四年未见。”
“除却今岁,合该是十三年。”
殷素一怔,靠在素舆上动了动,“幼时皆是由着父母混闹,横着十三载,郎君不知我,我不知郎君。倒幸得沈家相救,此大恩我殷素,没齿难忘。但沈家对我无任何相欠,郎君亦是。”
阳色暖意意,层层叠起的寒潮却冷戚戚。
惹得话亦如此——“我不愿,同沈家南下入吴。”
“沈郎君送我去开封府吧。”
沈却握着素舆的手一紧,不由审视她这番话。
殷素话里藏着话,他知晓,藏省掉不愿吐露的,是横在二人身上的婚事。
她的确一如既往的傲气,不愿得旁人怜惜的好意,也愧疚于沈家是受旧言所束,才不得不照料她。
沈却无名因此生了些心火,了当言:“某的婚事向来由着自己,便是父母之命,也得看我愿不愿,由不由。”
此一番话倒叫殷素脸上如火烧,一时苍白添色,“我非……”
沈却不愿听,接着问她:“为何要去开封府?”
“我于开封府还有亲眷,非亲非故,叨扰沈宅太久,心中过意不去。”殷素擡起眼,说得很快。
话毕,素舆忽朝後退了数步,随即又转了半个面,沈却收回手,盯着她的眼,“殷素,你莫骗我。”
她却不敢望他的眼,只轻道:“我未骗你。”
“你若在开封府露面,便不止是能活下去了。”
“那日你所问之事,现下我可以告诉你。”沈却推着她朝内又走了走,“平卢军的确北上了,只是又毫发不伤地回了淄青两州。”
他一面慢慢述,一面看着殷素的脸色,见她渐渐扭回过头,才接着开口:“幽州那一战,你可等到了平卢军麽?”
“便是等到了,可亲眼见到了麽?”
有些话,点到这里便可止住——若说尽了,人就不会深想。
他本是不愿叫殷素伤神于此,可见她如今寻死弃己,到底是动了别的法子。
想着恨事,总比想着活不下去,要好太多。
他续言:“况且,你口中的开封府亲眷,只怕还不如我们这非亲非故的沈宅,照料得好。”
他咬着“非亲非故”四字声重,又问:“如今,可还要去开封府了?”
殷素眉眼一凝,还想着平卢军的事,那点埋在水底的恨一点点浮上来,压着自弃。
那团恨又变作火,烧得胸腔起伏。
但她还不敢应下沈却的话。
三年五载。
她能靠着恨熬过三年五载,而後提着刀杀了仇人祭酒吗?
殷素垂头,从氅衣内移出那双手。
沈却忽在这时倾身,擡指按住她的动作。
“会好起来的。”
堪堪要滑落的氅衣被他又牵着盖好,“南下气候宜人,于伤势更益。”
“殷素。”沈却低下身,正了眸色,“随我们一道南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