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将落,须臾几道紫衫内侍已拱手立在门外,打头那位乌帽都掩不住白发,和气出声:“女祝,陛下唤你入宫,有要事欲卜。”
“可言是何事?”孙若絮挡在门前,客气问。
“陛下未言明,想来是要紧事,女祝快随老夫一道入宫罢。”
内侍说着,眼却止不住望内瞟,见到内里露出半个身子的哑女华芷,不由讶然。
在屋中,她竟也带羽面。
随即忆起此女那张模糊脸,他倒也有些理解。
孙若絮拢袖,冷清清开口:“稍待片刻。”
随即她闭门踱步,很快朝殷素低声道:“今日这妆恐画不细致了,待入宫二娘定要稳住羽面。”
案上妆奁间脂粉气浓烈,孙若絮手腕不停,很快替她上好妆,远看能唬住人,可若近瞧便必望出破绽。
“好了。”
她搁下手中物,复穿起纱衫,拿好柜中馀下鸡骨,又在那药箱前微微顿步。须臾,孙若絮垂眼,伸手去拿装着蟾酥的竹筒。
还未触上,腕骨便被身旁女娘捉住。
“拿它做什麽?”
“中元节已过,况也早卜,不知他会不会让我问魂。”
“不能扮作装神弄鬼麽?”
孙若絮苦笑着捏紧竹筒,低音回:“二娘,我不太会,若不想叫他察出一丝端倪,我只得如此。”
殷素盯着竹筒,默然一息,缓松手。
门缝敞开,在外候着的内侍们皆退步请着两人出来。
烈烈阳色曝身,白羽生金,一路得不少娘子郎君驻足,更有几处流言钻耳入。
“听说了麽?那位幽州的女虞候还活着……”
“蜀中那女枢相正是起死回生的殷素……”
“哪里传得话,是真是假?”
“宫里头流出话,言天子倚重万分的巫师算得那殷素还活着,正在蜀中哩!”
殷素漠然听着,略略一扫目。四面高楼皆探出不少脑袋,驻足行人亦是眉头飞舞。
宫门愈发近在迟尺,耳後一切飞絮似的猜笑皆无了,迈入阔道,守门兵卫特意搜了身,而殷素自打那日与宫中亮刃,便未带刀。急蹄声起,须臾身旁瞬然掠过一匹快马,竟奔驰宫道之上无人阻拦。
她视线随之朝前,扬颌远望,那匹马健硕高大,鬃毛密长,与中原系铃常打量的金贵马不同,这是草原马。
送信人所递,该是急函。
是幽州北部招架不住契丹兵力了麽?
殷素步履随领路内侍不停,唇角却略扯起弧度。
那还真是……来得及时。
一路行至正殿,巧与陈伯碰上面,孙若絮背影微顿,须臾与之擦身而过,两人眸光皆未作停留,及至入堂内,殿下已无信使,唯李予一人撑额坐于前,神色颇为沉郁。
“陛下。”孙若絮敛衽。
李予起身绕来,免她礼节,反笑着请她入座,“劳女祝费心,请女祝入宫,是为替朕再卜一人。”
“卜他死活。”
孙若絮拢于袖间的指,触上竹筒,竟不受控得一颤。
是得问魂了……
她稳着心神问:“陛下欲问何人?”
“李存郡。”
陡闻得此名,孙若絮本应前话而沉的心,如今只剩惊愕。
而殷素立于後,却微微侧目。
六太保。
原来这急信是为他死讯。
她曾嘱咐人去查过馀下几位太保。按理李予能走到弑兄夺位这一步,若只有一个郭成礼,万万办不到。馀下几太保中,至少会有可帮扶他之兵力,况她还记得,李衍商曾提过幽州亡城破後的洛阳状况。
“我之镇地面西,况幽州那场战事存季未与我通信商议,此战来得奇怪,待我听闻讯息时,幽州城已灭,而存季受了刀伤性命垂危,後来李衍世忽而现身,杀到洛阳城,闻得两人在宫殿独处一室,待他离後存季已死,李衍世作为晋王唯一一位亲子,自然由他登位。”
那时李衍商攥紧掌拍案,恨恨道:“可恨我只比他晚入洛阳一日,若我赶上,他不会死,李衍世也不会活。”
“这一盘棋,他下了多年,也不知是谁人在存季身边灌得迷魂汤药,引兵灭幽,已胜之日却成此局面。李衍世身边必然有不少替他卖命谋算者,从他恩赏里,便能窥得眉目。”
“守着幽州的六太保,是李衍世的人。”
殷素回神垂目。
可如今,李予此问分明是不信六太保死在幽州,死在契丹人手下。
疑忖,便意味着他们并不似表面那般,君臣无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