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算了,没那个必要。”苏阿姨说,“我连跟你爸都没拍过。”
“是啊,我跟小满妈妈也没拍过。”
那一瞬间,彭小满觉得自己到这个年纪,时移事往,有了很多庸俗杂质,但仍还对人间大部分失调的事宜充满偏见与不谅解。
回到宾馆时,李鸢点好了消夜,还在工作。彭小满闻到了一丝极其遥远又分外地熟悉的味道,倏忽松懈下紧绷的感官,将神志搁浅在岸上。李鸢敲击键盘的轻微响动与他的鼻息,就像风吹在面庞上。彭小满拆了杯奶茶又不喝,嗖地把自己发射进了床。
“好家夥,地震了。”李鸢扶着沙发扶手,佯装惊恐,“快跑吧。”
“滚。”彭小满躺着,懒散地伸直脚尖踢他屁股,“我摔泥里都不带留坑儿的!”“怎麽样?”李鸢合上电脑,爬上床,卧在彭小满身畔。
“不怎样啊,正常见面吃饭嘛……”彭小满侧过身挑眉,说,“哦,倒是那个阿姨的女儿问我有没有结婚,我说还没欸,凭她眼神一亮那个劲儿,我就猜她下句话是打算给我介绍对象,然後她老公在旁边扽了她一下,我猜他肯定察觉出我一”
李鸢指腹停留在彭小满颈项左侧,朝下轻按了按:“我能摸到。”
彭小满不语。
“我摸到了。”李鸢枕着自己的一臂,声音被压低压扁,“我之前怎麽没感觉到?你自己摸到的吗”
彭小满皱鼻子做怪表情:“好哇你!你居然偷看我的一-”
“箱子是你收的,你要告诉我报告单是自己长腿跑我电脑包里的吗?”
两人缄口。彭小满又解释:“我故意的呗,因为,我想跟你讲……又不知道怎麽讲。”
李鸢把唇搁在他额上,非常非常温柔地问他:“是感觉到疼了吗?”
“还好,根本没感觉,不是体检我也不知道。”
“怕不怕?”
“一点点。”
只留一晚就想着住好一点,李鸢订桃的是星级宾馆,有个大露台,依傍一片薄薄的杉林,浊音丶乱彩,都被隔绝了。彭小满眼尖看到一包烟就搁在电脑旁,连打火机都没有,用的还是宾馆点香薰的火柴。感觉他要帅吸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用个很土的词来形容:恍如隔世。
念及他这种愈近中年对外愈冷峻谨严与中正平和的高知面对某些问题时仍要烧烟草用以短暂地麻痹自己,彭小满就觉得酸楚又好笑,一时间不觉得自己倒霉,而是在想,他当时手有没有颤抖呢?有没有皱眉呢有没有恐惧得脑际空白呢有没有做什麽长久打算呢甚至一阵小得意,简直头脑有病。又小恨,自己身体不争气,总是出毛病,总惹自己最重要的爱人难过。
“你什麽时候拿结果?”李鸢问。
“後天。”
“那我明天跟单位请假。”
彭小满想说“哎呀不用啊你那麽忙你去不去结果都一样啊”,又没说,且顿觉疲惫,于是闭上眼睛拱进他怀里:“好呀。正好你楼上楼下跑腿。”你陪我我就不怕了。他察觉到李鸢整晚都在对着天花板吸气吐气丶发愣,手一直按在自己背上,潮汐一样,他的那些幽微心事就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起伏。自己其实也没怎麽睡。万幸,万幸,结果拿到,问题不大,等到不忙,大概也许可能要开一小刀。彭小满悬着的心咣当掉到底,心里没觉得多庆幸,光生理上觉得饿。李鸢踩油门带他飙去附近一家广式早茶店狂点单,竹制的小笼屉垒成宝塔。彭小满筷子舞得飞快,一会儿就胀肚了。也不用吱声,李鸢自觉撂下手机,把彭小满扫荡过的残馀拨拉进自己的碗里,清扫战场。店里的日光灯颜色微黄,罩在人面孔上有种遥远的朦胧感。彭小满托着下巴喝茶,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鸢,很久才问:“你那天想了什麽?”
“哪天?”
彭小满不答。李鸢问:“你听真话假话?”
彭小满扑哧笑:“还分版本呢?”
“假话是害怕,觉得很操蛋,然後逼自己冷静下来,不然你也会慌的。我都慌了你怎麽办?该怎麽样就怎麽样,你比什麽都重要。”
彭小满皱眉:“靠,这丶这是假话?真话呢”
“真话是我想了一下,觉得除了你我没有什麽不能失去的,包括我的命,假如--”
“嘘一-可以了!你不用说了!”彭小满抖声阻止他继续说。
各自心里都乱纷纷的,眼前晴光晃晃,但具体是什麽,已经很明白丶很笃信了,不需要也都不敢看深了,各自扭头去看窗外很美的云霞。
年底,彭俊松摆酒席二婚,有点喝多了,他把李鸢彭小满骄傲地介绍给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