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啊,凶什么呢?
影子果然敏锐道:“你看什么?”
“不太衬你的手,还得改小一号。”
影子嗤笑了一声,抛了簪子,转而以食指在半空中点了一点——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仿佛要在半空中抓住什么,有时却显出一种来意不善的亲昵。
此刻遭殃的自然是单烽的某一缕头,向他指根上越缠越深。
“影子,你若相中了这一簇头,不如我裁给你?”
“怎么,体修没修到头梢么?”
“我们体修不修边幅,当然也不修须。”
“不精不勤。”影子奚落道,顺手将那一绺乱自他颈边扫开了。
那一点儿痒意也不知是真是幻,单烽忍不住抵住后槽牙,猛然坐直了,却又撞得珠帘作响。
叮叮当当!
这处乐坊曾是达官显贵的宴饮地,每隔数步便悬垂着一道珠帘,珊瑚玛瑙绿松石,深翠浅碧猫眼儿青,与胡姬冰尸腰间的黄金璎珞相辉映,曼舞摇荡,寒气凝烟。
可惜那些绣毯和珠帘都被寒气浸酥了,一用力便碎,喷出刺骨的白烟,唯有影子能拿指头轻轻拨弄,出单调而清越的玉鸣声。
也正是冲着影子难得的顽心,他才鬼使神差地夺下了这个地方。
眼下却颇为不妙,珠心各凝着一点儿光晕,仿佛影子栖身其间,纷乱错杂地环绕着他,以百般面貌,向着他微笑。
你到底是谁?
单烽一把将珠帘抓在手里,那几枚珠子立时迸破,寒霜凝着他指节蔓延而上。
影子再度凝而为一,是灯光照不亮的一点幽黑。
“你又什么疯?”影子道,指尖一划,那一串珠链立坠,单烽却并不松手。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影子道:“不安什么?”
单烽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见不到雪练坛主,我心中始终不定。那家伙老奸巨猾,不知又留了什么后手。”
影子道:“昨夜我将鸟尸都杀尽了。”
“原来你出去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影子道,“你没睡着?”
单烽道:“我天生警醒。”
影子极轻地笑了一声。
“影子。”
“嗯?”
“别骗我。”
影子声音里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了。
“我也告诉你几句老实话。第一,如今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第二,百步之内,你背向我,我就不杀你。”
“第三,睡一觉吧,单烽,别挡我的路。”
肩侧的麻痹感霎时间蔓延至全身。
影子没有骗他。
他在半梦半醒中,看见了一场近乎惨烈的恶战,也第一次目睹了名为血肉泡影的禁术。
那术法邪异而残缺,却已有了令人胆寒的威力。
影子不知多少次因神魂耗竭而近乎消散。满城乱影都冲向他的身体,将他无数次撕碎,初见时秀美如少女的轮廓,在那狂暴的冲刷与弥合中,一度狰狞如恶鬼。
在这一役中,影子的禁术终于炼成了。
等单烽能够动弹了,祭坛坛心已被影子一把捏碎,笼罩白塔湖的数十年霜寒终于退却,结界崩毁的同时,外界的喊杀声奔涌而来。
阵中数百日,阵外方一夕。
影子手持一支檐冰笛,向他回过头来,浑身杀机尽褪,单薄宁静得有如春冰。
“单烽,带我出去,”影子低声道,“疼死了,我不想见日光,让我藏在你的影子里。”
那一天,他将那道来历不明的影子,带出了白塔湖。
犯下了干将湖底永难自陈的重罪。
他的同门尚在血战,烈火不知燎原了几回,天地间除了飞雪,就是硝石和血腥的气息,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却让他心中血气翻涌。
一切都有了转机,这漫长的雪夜终于透出曙光。
一道道熟悉的人影,向他回头。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