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气氛再次被点燃,充满了暧昧的哄笑声。向暖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只觉得那些甜蜜的字眼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又瞥向那个角落。
江初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不知何时,他将手机塞回了口袋,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头微微後仰靠着沙发背,像是在假寐。
闪烁的灯光掠过他闭合的眼睑和微抿的薄唇,那份安静与周遭的喧闹形成了两个极端。
向暖胡乱地猜测着,心里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凉丝丝。
周雨晴唱完一首歌,挤到她身边坐下,凑到她耳边大声说:“暖暖,你怎麽不去点歌?傻坐着多没意思!”
向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听你们唱就好。”
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假寐的身影。
他就像风暴眼里最平静的中心,而她,是那风暴边缘一颗身不由己丶被情绪拉扯的尘埃。
凌晨一点才散场,街道像一条被抽去活力的河床,只剩下清冷的路灯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划破这片寂静。狂欢後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许邵年作为绝对的焦点和寿星,被灌了最多的酒,此刻已经完全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般被两个同样东倒西歪的室友架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哼着跑调的歌词,踉踉跄跄地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挪动,吵闹声在空旷的夜里传得很远。
肖劫滴酒未沾,他安静地走在最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清俊的脸上没什麽表情,目光扫过前面歪歪扭扭的几个人,又落向更远处沉静的夜色,仿佛在思考着什麽与这场聚会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和距离感。
向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初冬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像细密的针,穿透她不算厚实的外套和那条旧围巾,激得她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但这冷风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搅动了她胃里那些原本安分的丶甜腻的果酒。
她一开始真的以为那是饮料,甜甜的,带着水果的清香,入口顺滑,完全没有白酒那种辛辣刺激的感觉。在周围喧闹的助兴下,她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两瓶。
直到周雨晴凑过来,拿起空瓶看了一眼,惊讶地低呼:“暖暖,你怎麽喝这个?这是果酒啊,後劲不小的!”然後仔细看了看她已经开始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迷离的眼神,果断地拿走了她面前刚刚被许邵年怂恿着打开的第三瓶,“别喝了,再喝该难受了。”
向暖很听话,她本来也不是喜欢放纵的人,便真的没有再碰。
只是当时还没觉得有什麽,只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脑子有点轻飘飘的,看东西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柔光,连带着心里那份因为江初而起的滞闷,好像都被这暖意暂时熨帖了下去。
一旦离开那密闭丶温暖的包厢,踏入这冰冷丶真实的夜色里,酒意便如同蛰伏的野兽,开始显露獠牙。
冷风一吹,那点暖意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胃里翻涌上来的丶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和一种莫名的丶巨大的委屈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
她努力想保持平衡,跟上周雨晴的脚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晃。
周围的景物像是在缓慢旋转,路灯的光晕在她眼里散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喉咙里堵得厉害,那股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用手按住闷胀的胃部,试图压下那股不适。
“暖暖,怎麽了?是不是想吐?”周雨晴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赶紧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向暖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摇头,生怕一开口就会失控。
她紧紧咬着下唇,试图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丶湿润起来。那种混合着生理上的难受和心理上无法言说的酸楚,让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为什麽要承受这种陌生的丶糟糕的感觉,还有为什麽心里会那麽难过。
在她努力与翻腾的胃部和汹涌的泪意抗争时,像是某种心电感应,她鬼使神差地,在周雨晴的搀扶下,艰难地回过头。
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江初就跟在她们身後几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像许邵年那样醉得不省人事,甚至看不出太多醉态,只是脚步比平日似乎慢了一些,身影在路灯下拉得更长,更显孤寂。
他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身上那件深色的外套仿佛融入了夜色,只有偶尔路过更亮的路灯时,才能看清他挺拔的轮廓。
而就在向暖回头望去的瞬间,他似乎也有所察觉,擡起了眼眸。
他的眼神不似平日里那般纯粹的清冷,似乎也沾染了些许夜色的迷离和酒意的沉黯,像蒙了一层薄雾的深潭,更加难以看清,却也因此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深沉的专注。
江初就那样垂眸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忍不适而紧蹙的眉头,看着她狼狈又脆弱的样子。
向暖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
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变得更加汹涌,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丑态百出,被他看了个彻底。
她慌忙地想转回头,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身体却因为酒精和情绪的双重冲击而更加不听使唤,脚下一打滑。
“小心!”周雨晴惊呼一声,用力扶住她。
这一下晃动,让向暖胃里的翻江倒海再也压制不住。
她猛地挣脱周雨晴的手,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旁,扶着冰冷的树干吐。
那种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的感觉,让她浑身脱力,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泥土上。
周雨晴焦急地拍着她的背,一边从口袋里翻找纸巾。
然後一瓶拧开了瓶盖的透明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向暖低垂的视线下方。
握着水瓶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干净。
向暖的哭泣瞬间停滞了一下。她不用擡头,也知道这瓶水来自谁。
她僵硬着,没有动。
周雨晴看了看那瓶水,又看了看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江初,连忙接了过来,轻声对向暖说:“暖暖,快,漱漱口会舒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