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爵略一停顿,声音轻了几分:“你还是信他。”
“我信的是你的判断。”她侧目看他,眸光清冽,“不是你的人,是你的眼光。”
百里爵低头一笑,袖口的流苏被他无意识攥紧,指节泛白,缠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片刻后他抬头,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若我父皇执意开战,打着‘迎回太子’的旗号,你打算如何应对?”
“打。”她答得干脆利落,毫无迟疑,“打得他无力再谈和,打得他后悔今日出兵,打得他明白,这一战,不是为了夺人,而是为了立威。”
“可百姓易被煽动。”他提醒道,“‘迎回太子’四字,足以激起民间同情。朝中旧臣也未必不会动摇,尤其那些曾受先帝恩泽之人。”
“那就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她目光冷峻,语气如刃,“百里爵早已不是玄国太子。他是大胤皇夫,是参政阁主君,是我玉沁妜的共治之人,与我同掌国政、共理军机。谁若再称他为‘质子’‘弃子’或‘逆臣’,便是公然辱我大胤国体,挑衅我朝尊严——此等言论,一经查实,斩立决,绝不宽赦。”
百里爵怔住,喉头微动,良久才低声开口:“你不怕……这话会激怒他?”
“我就是要激怒他。”她冷笑一声,眼中寒芒乍现,“百里泓一生算尽机关,最爱以情困人,以孝压人。他毒杀你母妃,废你太子之位,把你逐出国门,当作弃子般丢在这异国宫廷。如今却想打着‘父子亲情’的旗号兴兵夺地?可笑至极。”
她声音压低,却更显锋利:“他若真有半分父子之情,当年就不会站在你母妃的棺椁前,亲手打翻那碗祭酒,还说‘死了的人,不配享香火’。”
百里爵猛然抬头,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几近呢喃,仿佛被揭开了深埋多年的伤疤,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风再次掠过城墙,卷起尘土与战旗,也卷走了那一瞬的沉默。
凌霄查到的。她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母妃去世后的第七日,宫中一位年迈的老宦官亲眼看见百里泓独自一人走进灵堂,捧酒祭拜。他念完祭文后,却将那杯酒尽数倾洒于地,冷冷说道——‘你既不能忠君,便不必受香火’。”
话音落下,百里爵的手指微微一颤,腕间垂落的流苏结随之松散,半边穗子悄然滑落,如同他此刻心头崩裂的某根弦。
玉沁妜静静望着他,目光清明而深远:“他从未真正在乎过你。你在大胤活着,是他棋局中一枚可变的棋子;你若死了,也不过是他掀起战端的一个由头。但他绝不会为了你而出兵——除非这场仗,能为他谋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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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如寒潭般沉静,不见一丝波澜:“你说得不错。他不会为我兴师动众,只会借我的名字兵,打着替我复仇的旗号,行吞并之实。”
“所以这一战,”她缓缓转过身,望向北方苍茫的地平线,风卷起她的衣袂,声音低而坚定,“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我。是为了权势,为了疆土,为了将对方彻底碾入尘埃。”
城楼下,战马长嘶,铁甲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一道道军令自城楼之上飞传下,烽烟未起,杀机已现。边关各营迅集结,箭上弦、刀出鞘,整座要塞在片刻之间转入战时状态,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就在这万籁俱寂却又暗流汹涌的时刻,百里爵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若我重回玄国……你会追来吗?”
玉沁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印,掌心托着,递到他面前。铜印古朴厚重,表面镌刻着参政阁三字,背面一道细痕清晰可见,似是人为所刻。
“这是参政阁令。”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后凡重大军务,你有权先斩后奏,无需请示。”
百里爵怔住,眼神微动:“你不该把这个给我。”
“但我给了。”她直视着他,目光如炬,“因为我相信,你会用它来守护这片江山,而不是毁掉它。”
他沉默良久,终于伸手接过铜印。指尖触到那道细微的刻痕时,心头猛然一震——那是她亲手刻下的一个“同”字,极浅,却不容忽视,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藏在权力的符号之下,隐秘而深刻。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未语,只将铜印缓缓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那一刻,仿佛不只是接过了权柄,更是承接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
就在此时,远处马蹄声急促如雷,尘土飞扬间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那信使满面风霜,衣襟被汗水浸透,翻身下马时脚步踉跄,却仍强撑着高声喊道:“天机楼八百里加急!玄国皇帝百里泓已于三日前召集群臣,亲定伐胤大计,军情十万火急!”
殿前侍卫迅让开道路,玉沁妜神色微凝,亲自上前接过密报。她指尖轻挑封绳,展开绢纸细读,眉心渐渐锁成一道深痕,仿佛有无形的寒意自纸面蔓延而出。
百里爵缓步走近,见她面色沉沉,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未答,只是将密报递过去。他接在手中,目光逐字扫过,神情由平静渐转复杂,最终归于一片沉默。
纸上墨迹犹新,字字如刀:
「乾元殿上,龙柱森然,群臣列班。玄帝百里泓端坐龙椅,手中茶盏猛然掷地,碎瓷四溅。他双目赤红,声音震颤而冷厉:『三十年隐忍,只为今日!大胤女帝篡政乱纲,废男立女,悖逆伦常,天理难容!如今我儿百里爵被困敌营,生死未卜,朕身为父亲,焉能袖手旁观?即刻起,三路大军齐——东路取沧州水寨,控江河咽喉;西路攻雁门关,断北境屏障;中路直逼京畿,兵临城下!务必让玉沁妜知晓,得罪我玄国者,虽远必诛!』
礼部尚书出列跪奏:『陛下,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国库空虚,百姓疲敝,还请三思。』
百里泓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负手踱步阶前:『耗?你们说耗?朕等这一天,比你们都久!当年她父皇夺我边境三城,屠我边民三千,朕忍了。她登基之初,废我使臣于朝堂之上,辱我国体,朕也忍了。可她竟敢囚我亲子于宫中,名为宾客,实为质子,视若傀儡,动辄胁迫!此仇不报,朕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统御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