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说了声“好”。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见到校长後要问什麽,可当她真的见到本人,事先想好的那些尖刻的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了。
杨校长和视频里相比,老了太多,头发全白了不说,整个人也瘦得厉害,身子佝偻在一起。
八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变化这麽大吗?
杨姣的话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病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本来不能出门的,但他总觉得是当年的事没处理好,遭报应了,才病得这麽重。”杨姣说着,看向季眠,眼睛红了一圈,“季小姐,那个视频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当时很痛苦,也知道我接下来的请求有多冒昧。但你能不能……对我父亲说一声,不是他的错。”
季眠没接话。
这段时间,她经常听到这样那样的请求,说是请求,更像是一种名为道德的绑架。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
“当年的事,您作为校长,处理得没有问题。”
学校的利益,总是高于个人的。
“我生病以後,老梦到你站在天台上的那一天。”杨校长嗫嚅道,“我之前怪你,为什麽要挑评优小组来的时候闹事,还威胁我,让我很难办。但後来,和外甥女提起这件事,她说,你一定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必须一次成功,不然会迎来更过分的欺凌,所以你才……选择那麽决绝的方式。”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这个做校长的,却一直不明白。”
这段话,他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季眠听着,目光落在他缠绕在一起的指节上。杨姣见不得父亲落寞的样子,侧头掩面而泣。
人一旦病了,精神头就不是很好。杨校长说一番话,耗费了他大部分体力。
“季小姐,我父亲休息时间到了,我得带他回去。”
杨姣双手搀扶着杨校长的臂弯,扶他起身。季眠搭了把手,把轮椅推到两人身侧。
“啪嗒”一声,一个药瓶伴随着坐下的动作滚落在地,季眠帮忙捡起,看见药瓶上写着“埃克替尼”。
药名很眼熟,季眠明确地记得她见过,可是在哪……
一个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季眠想起来了,她曾在赵恬手里见过这个药。
“谢谢。”杨姣接过药瓶,装进包里。
“这是抗癌药吗?”季眠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很轻,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
“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季眠思绪有些乱,各种光怪离奇的猜想在她脑海中碰撞,以致于什麽时候和校长二人分别,又是什麽时候来到了视频中的那个天台,她都没有印象了。
季眠没有赵恬的联系方式,但她知道当时发同学聚会邀请函的人手里肯定有。
她翻开收件箱,找到了那条邮件,邮件落款处有联系方式,季眠点击拨号。
短暂的铃声过後,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喂”。
听到声音的那刻,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季眠身上穿过,她站在原地,脸上除了震惊,还有即将接近真相的战栗。
听筒的另一端,是赵恬。
“原来是你给我发的邀请函。”
“你给我发邀请函,是为了让我和谢莹重新碰面?”季眠将心底的猜想说出口。
“没错。”对方顿了顿,接着说,“我等你这通电话很久了。”
“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想重现高中的场景。可惜,你比我想象得难搞,谢莹也比高中时能忍。这麽长时间了,她居然都没当着大家的面发作。”
“所以你故意泄露电影片段,让人觉得是谢莹指使你来诬陷我,进一步激化我和谢莹之间的矛盾。又找机会把那些证据交到我手里,好让我主动回击?”
“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听筒里传来赵恬的赞许声,“但谢莹也不笨,我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片段,引起了她的怀疑。她猜到我想做什麽,但不知道我手里掌握了多少证据,所以才跑到节目上自爆。”
一切都说得通了。
“天台上的视频,也是你放出来的?”季眠回忆着视频中她所在的位置,一级一级爬上台阶。
“是。”赵恬承认地很干脆,语气中满是嘲讽,“多打脸啊,把人都逼得要跳楼了,她还好意思在节目上说做错事的人应该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这麽做,是因为生病了?”
赵恬这次很久没说话,半晌才回:“是,所以没什麽好顾虑的,想在死之前,把些年受的都还回去。”
真相比季眠想象得,残酷的多,也无奈的多。
挂断电话後,季眠在天台上呆了很久,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身影,心生好奇:当年的她,有想真的跳下去过吗?
“这麽高,跳下去应该必死无……啊啊啊。”
季眠单纯想感叹一句,没想到胳膊处突然传来一股猛劲,她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後栽去。
“砰——”
她的後背撞进一具坚实的胸膛,耳边传来强烈的心跳和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