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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一场梦

第七十八章

一个月後，何晨离婚案第一次开庭前夕，正在最後确认隔天庭审资料的孟里接到了何晨的电话，何晨告诉孟里，那个伤害他的人今天主动提出了庭前调解，同意净身出户，赔偿精神损失费十五万元，孩子的抚养权归正处于哺乳期的何晨。

“孟里，不好意思，让你忙活了那麽久。你放心，律师费我肯定依照合同照给。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鼓励我坚持，教我怎麽收集更多证据，那个畜生根本不会……”

“我为你高兴，何晨。”孟里看着眼前堆了满满一桌的材料，这是他和他的带教律师一个多月来辛苦的成果。按照原计划，明天他就要随同一起出庭，为他的委托人争取合法权益。

“庭审不是目的，你得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才是我们的目的。”孟里安慰何晨。如果调解能让何晨免于在庭审现场再一次剥开伤疤给人看，如果调解能让她更快地走出伤痛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调解是因为那个男人被唤醒了最後的羞耻心。那麽，他们的一切努力就都值得。

与何晨打完电话放下手机的同时，孟里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沈灼拥了怀里。沈灼什麽也没问，只是轻拍着他的背。

孟里贴着沈灼的胸口往旁边看去，恍然间看到靠在窗前穿着一身米色长裙的冯清枝，她的头发又回到了从前顺滑如缎的时候，笑起来温婉如玉。“我们赢了。”孟里小声说。

南方小年那天，孟里和沈灼同小原姐弟俩吃过午饭後，去附近刚开业的商场转了转。年关将至，商场里到处张灯结彩，播放着欢快喜庆的音乐。大庭广衆之下不敢明目张胆地牵手，但孟里逮着人少的地方就会勾一勾沈灼手指。

俩人先是看了场不怎麽好看的电影，看完电影本来都准备回家了，沈灼又去二楼服饰区给孟翠华挑了件羊绒衫一顶帽子，给胡苗苗买了件有冰雪奇缘图案的羽绒服。

“她们肯定会特别喜欢。”一想到马上就要带着沈灼回岚水过年了，孟里胸腔里就跟被什麽填满了似的，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情，不仅仅是兴奋和激动，甚至都不能只说是幸福。

“你有想要的吗？”沈灼停下来问。孟里正沉浸在比幸福还要幸福一万倍的喜悦中，听沈灼这麽一问，正儿八经想了一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拉着沈灼去了一家文具集合店。

“再买点画材在家备着吧。”孟里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画笔和颜料高兴道，“这些东西本来就用得快，你这段时间都用完一些了，再说我之前买的有的都过期了。”

上次从岚城回云市的当天晚上，孟里从卫生间洗澡出来，看到沈灼正对着他准备的那箱子画材，不知道在想什麽。那是沈灼第一次主动打开这个箱子，可把孟里激动坏了，背心都还没套上就亮着眼睛跑到沈灼边上抱住了他。

沈灼闻着孟里身上淡淡的皂香，刚想亲一亲他，只见孟里又跑去抽屉里翻出了一台相机。

“沈灼，我一直忘了给你看，这里面有六百多张照片，都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拍的。”孟里左右翻过一张张照片，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技术有点烂，拍的不怎麽好，但每次按下快门，我都会想，要是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要是你也能看到这些就好了。”

沈灼，最近天气很好，这是岚城大学有名的泷月湖，野鸭子们玩得很开心，我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我很想你。

沈灼，今天下午没课，我又去你家楼下了，保安还是说没见过你，我就在小区外面的公园里荡了一下午秋千。我很想你。

沈灼，岚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了。法学院门口的木兰花被吹得七零八落，但也有一种残破的美。我很想你。

沈灼，这是我打工的咖啡店养的小猫，老板说它名字就叫小猫，小猫太活泼好动了，我只能趁着它睡觉时拍下这张照片。我很想你。

沈灼，今天图书馆门口卖烤红薯的老爷爷看我背着相机，说他从没有拍过照，问我能不能帮他拍一张，我给他拍了以後去对面的图文店打印出来送他了，他很高兴。我很想你。

沈灼，这是我和杨煜他们经常去吃的一家烤肉店，看到我撒了辣椒粉的牛肉片吗？不知道国外是不是也有这麽好吃的烤肉。我很想你。

沈灼，今天终于去录采访视频了，出摄影棚才发现把节目组的白衬衫穿出来了，还回去前先自拍一张。我很想你。

“沈灼。”孟里放下相机，再次紧抱住了沈灼。“如果你暂时不知道画什麽，可以试着从这里面找找灵感，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想画下来的。以後我们可以用相框装裱起来挂墙上，这样我每次看到，就能想起，我每次很想你的时候。”

大年三十晚上，胡大海看到孟里带了个似曾见过的人过来吃饭时，明显愣了愣，但也没多问，只是从鞋柜里找了双大码的拖鞋出来给他。沈灼刚跟着孟里去厨房同孟翠华刘柳打了招呼，苗苗就冲过来抱住了孟里。

“我都等你好久了。”苗苗委屈道。她现在头发留挺长了，可以做各种各样的造型。为了迎接哥哥回来过年，特意一大早起来，让妈妈给她编了头细细的麻花辫。没想到火车晚点几个小时，一天下来她辫子都乱了。

“没事，还是很漂亮。”孟里摸了摸苗苗脑袋，拿出沈灼给苗苗买的羽绒服，“这是这个哥哥给你买的礼物，喜欢吗？”

苗苗看到冰雪奇缘的图案，瞬间忘了辫子的事儿，先是抱着衣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後擡头看向哥哥身边的人，害羞地笑了笑：“这个哥哥也太帅了。”说完，立马转头对着孟里补充道：“但在我心中，哥哥你永远都是最帅的。”

沈灼从进屋开始就显得有些拘谨，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沈灼，既怕他觉得不自在，又觉得他这样很可爱。苗苗听说沈灼哥哥画画很厉害後，迫不及待把他拉到房间里看自己画过的画去了，一边展示还一边声情并茂地阐述自己画画的心得，听得沈灼一愣一愣的。

孟里在厨房帮忙，时不时过去偷瞄沈灼几眼，透过苗苗房间的小窗户，看到窗外宁静的岚水河时，突然想起那年曾说想在岚水河边拥有一套自己房子的阿乐。

这几年他和阿乐联系得不算多，上回见阿乐还是去年过完年回岚城那天，孟里提着行李箱刚下楼，正好碰到了从杂货店外面路过的阿乐。阿乐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见孟里朝他挥手才赶忙从快递车上跳下来，不管孟里如何客气，硬是要把他送去汽车站。

“你乐哥我现在是好几个快递驿站的站长了。”阿乐说，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活力。那天他全程没提秦问一个字，孟里也没有问。只是坐在车上看着他笑时，心里有一处突然释怀了，也理解了秦问当时的决定。

这天的年夜饭，是孟里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团圆。沈灼还是不怎麽说话，但在刘柳提议一起碰杯庆祝时，跟着说了声新年快乐，随後，又陪胡大海喝了一小杯酒。

饭後，孟翠华把孟里叫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两个红包，其中有一个似乎要稍厚一点，孟翠华嘱咐孟里，把厚点的那个拿给沈灼。

“奶奶，其实我……”孟里接过红包，眼眶瞬间红了，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奶奶，却不知该怎麽开口。可孟翠华只是握着孙子的手，拍着他手背笑道：“什麽也不用说，奶奶都知道，奶奶只要我的孟里快乐。”

时光回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中秋，她还是会选择抱起那个被遗弃在古榕树下的婴儿。他眼睛明亮，笑声清脆，整张小脸上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他一路蹒跚长大，身披风雪雨虹，即将迎来他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他尚且年轻，有梦想和爱人相伴，他还想再去看看这个世界。而她祝他梦想成真。

大年初五上午，孟里拉着沈灼在时光照相馆新年复工的第一天，找秦问兑现了他当年的承诺。秦问乐呵呵地给小情侣拍了合照，快洗出来後问他们能不能贴一张在照片墙。孟里见沈灼点了头，指着照片墙正中心的一处空格子问：“能给贴这儿吗？”

“成，你说贴哪儿就贴哪儿，孟老板现在还挺爱显摆。”秦问一边调侃孟里，一边把刚洗出来的，还带着点馀温的照片贴在了孟里指定的位置，目光落到旁边的家燕时，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新年快乐，黎一心。

这天从照相馆出来後，孟里和沈灼离开了岚水。他们没有直接回云市，而是去了岚城郊区的一片墓园。冬夜的墓园如同被银霜覆盖的森林，月光洒在一处处石碑上，映照出那张美丽的，再也不会老去的脸。

两年後，沈灼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前夕，孟里去岚城机场接刚从英国回来的沈灼。沈灼穿了件黑色毛衣开衫，头发比过去稍长了点，迎面走来的时候，依然是人群中低调又打眼的一个。

孟里被沈灼拉到卫生间隔间里亲了有五分钟，见他眼里开始动情了，赶忙拖着他往机场外边走。

“我已经做好饭了，等会儿热一下就好。”孟里偷瞄了一眼前排的出租车司机，用沈灼的毛衣一角盖住了俩人偷偷牵着的手。前年孟里被雷涛劝回涛声事务所後，他们搬去了沈灼家，两个月後，沈灼出国念书了，孟里也在今年上半年拿到了执业律师证。

“你猜我前几天打扫冯阿姨房间时，发现了什麽？”孟里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本咖色的日记本。这本日记在他们搬来岚城的第一晚，沈灼就给孟里看过，孟里当时还哭了一整晚没睡着。

“你之前见过这个吗？”孟里小心翼翼从日记本後面的口袋夹缝中拿出一张粉色的便利贴，沈灼摇头接了过来，看到这张方方正正的便利贴上有段他从没见过的文字，也是冯清枝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後一篇日记。

「小灼，谢谢你今晚陪妈妈喝酒，妈妈累了，去天上陪外公外婆过年了。原谅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要记住，你才不是我人生中的污点，你是妈妈炙热滚烫的心脏，是圣诞老人给我冯清枝最宝贵的礼物，是我荒唐无望的一生中，做过最好的一场梦。妈妈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