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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小家燕（第1页）

永远的小家燕

秦问第一次确定自己对黎一心的感觉，是在大三开学的第一场岚城篮球友谊赛。当时师范大学正在和岚城大学进行终极对决，现场人声鼎沸，情绪高涨，两边阵营的啦啦队也穿着统一的队服，不知疲倦地替他们加油呐喊。

黎一心穿着件红色的露脐背心，举着两朵五颜六色的彩花，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站在了师范大学的啦啦队最前面。

他一出来，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男生出现在啦啦队，而且很明显这还是个无组织无纪律，只是足够明丽又特别的编外成员。

不知道是不是篮球场内温度太高，氛围太热情，秦问在一旁看着正在队伍里歇斯底里喊他名字的黎一心，突然感觉心里有一处地方融成了一滩水，只是这滩水不到一分钟，又化作了一滩醋。

黎一心正卖力为秦问欢呼呐喊着，见他大步朝他走来，还以为是想跟自己说点什麽，不想人一靠近就把他从篮球场上拖了下去，带到了里面的休息室里，低着声叫他把衣服换了，回到台上去看球赛，不准再出来晃悠。

“那我听话的话，有什麽奖励呢？请问。”黎一心得寸进尺问，手却立刻乖巧地捂住了自己露出来的肚脐眼，朝秦问眨了眨眼。

“带你去吃，好吃的。”秦问吞吞吐吐道。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与人声鼎沸的篮球场仅有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快速吻了一下黎一心。

秦问就这样和黎一心走在了一起。他们在学校外边租了一间小小的阁楼，在不规则的天窗下，做了情侣之间能做和该做的一切。

阴天做饭，雪天泡澡，雨天□□，唯独晴天，黎一心才会不情不愿地跟着秦问去小区楼下或旁边公园里跑上几公里，美曰其名，强健体魄。

跑完以後，又得让秦问奖励他一个冰激淋，把才消耗没几分钟的热量给补回来。可他偏偏又是怎麽都吃不胖的体质，就算老跟着秦问吃重油的东北菜，也还是清瘦的骨架薄薄的肉。

大四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假，秦问回东北过年，除夕聚餐被长辈问到在学校有没有对象时，没有像大三那年除夕一样否认，如果说去年的他还在迷茫在不确定中稍有徘徊，害怕世俗的压力与流言，那麽这一次，他决定面对。

秦问告诉了父母自己有对象的事，并承诺毕业後带他回来见他们，只是没有直接坦白黎一心的性别，怕传统的他们还没见到人就跟他闹掰了。可他相信，只要家里人见到黎一心了，就会喜欢他的。因为黎一心善良，勇敢，正直，声音好听还会哄人。

黎一心知道毕业後秦问要带他回去见家长後，一天比一天激动，巴不得立刻穿着学士服拍完毕业照就跟秦问去东北。他喜欢东北菜，喜欢下雪，爱秦问，就算一直留在东北也可以，他可以做一只离大兴安岭很近的夜莺，为他的爱人和他们的爱情歌唱。可他最终没有去成东北，而是永远留在了岚城。

秦问一辈子也不会原谅那个绿意盎然的，鸟语花香的人间四月天。如今看来，那是多麽寻常的一个晴天，黎一心还是跟往常一样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被秦问拉了半天後才墨墨迹迹换上了运动服同他下去跑了四十分钟步。

跑完步以後，又闹着要吃香草冰激淋，秦问知道他昨天肚子不舒服，没立刻答应，只说晚点看他身体状况再决定。黎一心嘟嘟嚷嚷念了一路，最後吃了一杯豆浆一根油条。

俩人说好上午一起去趟学校，各自把之前留在宿舍没收拾的东西搬到阁楼来，方便後面一块打包寄到秦问老家。

下午再去看一部新上映的电影，那部电影的片尾曲是一首和音，黎一心参与了其中一小段的录制，虽然是短短的十几秒，但制作方承诺会让他的名字出现在电影片尾的无数个工作人员名单之中。

两个学院宿舍相隔仅一刻钟路程，秦问留在宿舍的东西少，一个书包就收差不多了，刚整完东西出了宿舍，准备电话打电话问黎一心到没到家，用不用他过去接他，黎一心的电话就先来了。

电话那头还能听到黎一心的声音，只是不再是他撒娇生气的声音，欢呼呐喊的声音，吵着要吃冰激淋的声音，躺在他身下时动人呻吟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和黎一心带着极其微弱的喘息说的最後一句话：“秦问，请问，你会一直，爱我吗？”

中午十一点四十四分，医院宣布黎一心抢救无效死亡。秦问的前半生也停止了这一刻。

这一年六月的毕业典礼上，岚城师范大学校长含泪表彰了声乐系优秀毕业生黎一心。黎一心同学在面对歹徒手持利刃，在校门口欲行凶伤人的紧急情况下，勇敢前去协助孤军作战的民警，与歹徒展开了生死搏斗，身中数刀後因失血过多永远离开了我们。他是值得岚城师大全体师生学习敬佩的榜样，让我们为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年轻人默哀。

毕业典礼後，秦问去了离大兴安岭最近的漠河，在那找了个小小的村庄住了半年，每当夜晚降临，大兴安岭的夜空被漆黑的幕布覆盖，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布其中。在连绵不绝的的森林与山丘间，秦问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在黯淡的星光下闪烁着美丽光芒的奇妙生物，被当地人称为“夜光鸟”。

再後来，秦问离开了漠河，爱上了摄影，游走在世界各地，用一次又一次的快门在捕捉鸟的身影，红的蓝的白的，停在枝头的，飞上天空的，走在地上的。

直到有一天，秦问躺在敦煌鸣沙山脚下的民宿里，看着生锈般发黄的天花板，想起行李箱里洗出来的成千上万张的照片，终于觉得自己累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鸟，不同样子，不同喜好，不同声音，他们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黎一心。

黎一心最喜欢什麽鸟呢？秦问想起他曾无意间提过的家燕。那是一种在他的家乡岚水非常常见的鸟类，体型小巧，羽毛光泽，尾巴分叉。在最普通的屋檐下筑巢，吃最常见的飞行昆虫为生。

于是，秦问来了岚水，在这个小小的，不怎麽发达的，没什麽特色的小县城总算停下了脚步，留下了这家一心照相馆。秦问不知道孟里有没有发现过，在那面永远只有二十一照片的镜头墙上，只有一张家燕的照片不曾被替换过，那才是他的黎一心。

黎一心，我的小家燕，今後不用再「请问」我任何事，你只要记住，我会永远爱你，不论什麽时候，你都在我心底的最深处。

最後一句话，秦问没有告诉孟里，那是他只讲给黎一心听的。可即使这样，孟里还是在这家小小的东北菜馆，难受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心里跟堵了什麽似的，掏不出也进不去。

“我帮你们那次，就是我第一次来岚水，那时候我已经决定了要开照相馆，一心他哥带我四处转转，没想到撞到俩受气包了。”

秦问想起第一次见孟里，两个初中生被几个混混围着欺负，其中一个个子挺高大但只顾着哭，另一个干干瘦瘦的，被推一次就爬起来一次，眼神里还带着股狠劲儿。秦问几乎是立马就冲了过去，别说只是几个小混混，就算对方手里有枪，他也义无反顾。他黎一心能做的，我也可以。

“行了，回去上课吧。别把这事儿跟人说，就当我是俩的秘密。”一顿饭下来，桌子上的饭菜几乎没怎麽动，秦问好歹还吃了几个饺子，孟里是全程红着眼睛，就最开始吃了一块糖醋里脊。

“对了。有时间去我那拍个合影，我答应过你的。”秦问买完单刚要起身，被孟里给拉住了。“什麽合影？”

“不记得了？我上回说的，等你谈了恋爱，秦哥送你一套情侣写真。”秦问重新坐了下来，一副了然于心地样子看着孟里，看着他脸色从白转红，眼睛从悲变乱，最後还试图装傻地摇了摇头。

孟里这几天是真傻了，从杨煜到阿乐，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和沈灼在一起的事情快被暴露了，又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了，可这回秦问真不像是开玩笑的。

“我都看见了。”秦问又吃了几个饺子，“上周几来着，我早上出去跑完步，路过一家早餐店等小笼包时，见你俩在店里吃面。不错啊孟老板，男朋友岚城一中大校草啊。”

秦问记得沈灼，五月份来他店里拍过寸照的男生，当时孟里还拿着他照片看了半天，那会儿孟里的眼神就不一般。

“我，沈灼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就是同学，正好刚好碰到，一起吃个早餐。”孟里还在试图挣扎，虽然秦问都已经把他的故事告诉自己了，可他还是想保护好沈灼，尽量不让他们的关系被其他人知道。

“嘿，还狡辩，谁没谈过恋爱呢？”秦问又拿筷子那头敲了下孟里脑袋，“哪个同学吃饭帮你从碗里挑大蒜啊？哪个同学吃到一半帮你擦嘴啊？”

孟里彻底不再挣扎。秦问笑了笑，想起那天早餐店的俩人，当时孟里背对着他坐，自然是没发现秦问，沈灼在帮孟里擦嘴时，中途擡头看了一眼外面，与秦问的眼神有过一秒钟的交汇，但没有把放在孟里嘴边的手立刻收回来，只是朝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