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後。
氤氲的热气在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上方袅袅升腾,弥漫着清雅的药草香气。
贺邢抱着阿影踏入微烫的水中,水波层层漾开,漫过阿影紧绷的脊背。
阿影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连脚趾都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睫毛湿漉漉地垂着,不住轻颤,却丝毫不敢挣扎,任由主人将他揽在怀中。
“怎麽?”
见状,贺邢低笑,掌心抚过阿影线条流畅却微微僵硬的背脊,
“你难不成是猫儿转世,沾点水就绷成这样?”
阿影不敢擡头,水汽将他苍白的脸蒸出些许血色。
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难以掩饰的窘迫:
“主人,岂有主人同影卫丶伺候沐浴的道理……”
闻言,贺邢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让温热的水流更好地包裹住阿影,下巴轻轻抵在阿影湿漉的发顶:
“看来有个道理,你还没有明白。”
贺邢的唇几乎贴着阿影泛红的耳廓,语气霸道又理所当然,
“在剑阁,我就是道理,不是吗?我说可,便可。”
这话当真是无话可回了。
阿影无奈,纤长的睫毛上凝结了细小的水珠,颤动。
他只得极轻地点头,温顺地浸入暖流。
温热的水流舒缓着过度的肌肉酸痛,却无法驱散阿影心底层层叠叠的寒意与忐忑。
在氤氲缭绕丶几乎迷离人眼的水汽中,阿影犹豫了许久,指尖在水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终是鼓起极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
“主人,若是有身份极为低微之人,意外有了身孕,那该如何……是好?”
他问得断断续续。
贺邢正漫不经心地撩水,擦拭着阿影肩颈处自己留下的些许红痕,闻言并未深思,只随口答道:
“那得看情形。”
“总得要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才能要孩子。否则……”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惯有的丶居高临下的漠然,
“那孩子生来便不受期待,无人疼爱,在这世上艰难求生,岂不是太可怜了些?何必来这世上受苦。”
水波微微荡漾,映出阿影骤然失去血色的脸。
阿影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翻涌的痛苦,声音几乎融进弥漫的水汽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确认:
“若确实并不相爱呢?只怕对方若知晓,只会厌弃。”
“那便不该留。”
贺邢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处理麻烦事务时的果决与冷漠,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否则岂不是互相拖累,徒增痛苦罢了?于双方都是负累。”
拖累……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阿影的心口,瞬间将那里搅得血肉模糊,碎裂成齑粉。
阿影早已习惯了刀剑加身的锐痛,习惯了伤痕累累的身体。
可此刻,贺邢这句轻飘飘的无心之言,却比任何实质的兵器都更锋利,更残忍,带来一种近乎灭顶的丶无声无息的剧痛。
下意识地,阿影将手覆上小腹,仿佛这样就能微弱地护住那个悄然孕育丶却注定不被期待丶甚至会被视为“拖累”与“负累”的生命。
贺邢并未察觉阿影的异样与骤然的沉默,手掌随意地抚过阿影那比往日略显柔软丶微微隆起的小腹:
“看来确实将你养得不错,汤药补着,这儿都长出些软肉了。”
说着,贺邢懒懒散散的,靠在阿影身上,语气带着一丝餍足後的慵懒与调侃
阿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瞬间的刺痛让他几乎蜷缩起来。
他勉强扯动嘴角,声音轻得如同即将消散的雾气,带着无尽的卑微:“主人…说的是。”
浓重的水汽朦胧了视线,模糊了阿影眼底深不见底的痛楚与绝望。
明明身处温水之中,却只觉得浑体冰凉。
阿影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抑在冰冷的面具之下。
明知结局,又何必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