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姬政怒吼,帝王的威严在恐惧的催化下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朕看谁敢这麽做!”
“是谁动手,并不重要。”
琉璃心的语气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
“不是张三,便是李四,纵然没有王五,亦会有赵六。”
“只要土壤适宜,恶念自会滋生。总会有那麽一个人,或一群人,为了前程,为了私利,亦或是为了讨好你,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葬送这国之柱石。”
幻境中的血色愈发浓重,那滩血肉与那双不瞑的眼,深深烙印在姬政的脑海之中。
琉璃心悬浮于血雾之中,鎏金光泽流转不息,那机械的声音穿透姬政的心,清晰地问道: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痛吗?”
姬政已疼得蜷缩起身子,额间冷汗涔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痛楚不似刀剑外伤,却如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琉璃心并未期待他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字句如冰锥,凿开他试图掩藏的内心:
“你这心痛,非关病痛,无非是良心在痛罢了。”
“恩将仇报,狼子野心,说的便是你了。”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姬政的意识深处。
姬政猛地擡头,眼中布满血丝,强忍着剧痛,从牙缝里挤出辩驳:
“自古……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当政!朕身为一国之君,集权于手,肃清权臣……又有何错?!”
琉璃心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嗜杀之人,可你放任猜忌,纵容权术,将忠良逼至绝境。这与亲手执刀滥杀,又有何本质区别?”
“姬政,你扪心自问,是想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还是一个衆叛亲离的暴君?”
“暴君”二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姬政心上,让他的心更难受了,真是比酷刑还像是酷刑。
姬政眼前仿佛闪过史书上那些亡国之君的斑斑劣迹,难道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踏上了那条道路?
“我今日显现,并非为指责于你。”
琉璃心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更显深沉,
“只是要提醒你,这世间万物,生死不可逆反。人一旦死了,便是魂飞魄散,肉身成泥,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届时,纵使你拥有万里江山,无上权柄,也只能独坐龙庭,只怕是万里江山,溃于蚁xue。”
话音落下,姬政只觉得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楚达到了顶点,眼前猩红的血雾骤然浓稠如实质,翻涌着将他吞没。
那颗悬浮的的琉璃心,在血雾中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一阵失重感袭来。
“嗬!“
姬政自那片血色的混沌中挣脱,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上沁满冷汗。
心口的剧痛已然消退,但幻境中陆猖被万箭穿心丶铁蹄践踏的画面,仍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太医那张布满皱纹丶写满担忧的老脸。
“陛下!您终于醒了!”老太医见他睁眼,长舒一口气,连忙凑近,“您方才突发厥症,心脉紊乱……”
姬政却无心理会太医的絮叨,目光急急掠过他,投向床榻边——只见陆猖已将明黄龙榻让了出来,正静立在一旁。
他显然起得仓促,仅随意披了件玄色外袍,墨发未束,松散地垂落肩头,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蜜色胸膛。
那难堪的面色与颈後隐约可见的丶属于姬政的标记,在光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姬政心头。
这模样……成何体统!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警示之後,看到陆猖这般……这般不设防甚至堪称狼狈的姿态,更让他心烦意乱,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窥见了去。
一瞬间,姬政气急,也顾不得身体尚虚,狠狠瞪了陆猖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劫後馀生的迁怒丶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一丝连姬政自己都未察觉的丶近乎本能的占有欲。
正欲上前仔细诊脉的太医被陛下挥开,太医也莫名其妙,僵在原地,拈着胡须的手都忘了放下,讷讷道:
“陛下……?”
“可需要微臣再探一探脉象?”
姬政却不耐烦地挥开太医试图探向他手腕的手,捂着似乎仍残留着隐痛的胸口,目光死死锁在陆猖身上,声音因虚弱而微哑,命令道:“穿好衣物!”
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姬政盯着陆猖松散的外袍,只觉得那随意披覆的布料比全然赤裸更显刺眼。
陆猖闻言,微微一怔,那双因担忧而紧蹙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丶略显吃力地擡起手,默默地将散开的外袍襟口拢紧,系好了衣带。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姬政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太医看看面色不虞的陛下,又看看垂眸肃立的大将军,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只在心中暗暗思忖:
这陛下醒来不问自身病情,先管大将军衣着……帝王心思,果真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