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君王若要真正立威,必须踏着权臣的尸骨;若要彻底笼络权力,也必须收割功高震主者的头颅。
而他陆猖,军权在握,声望卓着,正是最合适的那颗头颅。
他个人的生死,在江山社稷面前轻如尘埃。
若说尚存一丝私愿,那便是马革裹尸,战死疆场。这并非为了青史留名,而是源于陆猖深埋心底的执念——他是个地坤。
陆猖不适合当一个地坤。
寻常地坤相夫教子,他却披甲执锐。
当年陆家满门忠烈,没有倒在抵御外敌的沙场,反而被昏君按在刑场斩首。
血光冲天之际,他带着残部杀出重围,成了逃犯,投奔了起义的先帝。
陆猖亲眼见证山河破碎,也亲手辅佐新朝建立。这些年来,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可他对自己的存在始终怀着隐秘的厌恶。
世人的轻视和流言蜚语,他一路走来承受过太多。世人的畏惧和嫉妒的眼神,他一路走来也看过了太多。
後来,家族的冤屈丶将士的期望丶先帝的托付,这些东西全部都压在陆猖身上。
担子太重了,重得他时常觉得,或许唯有死亡才能真正卸下。
他从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不在乎身体的伤痛。直到姬政强行闯入他的生命。
陆猖从未想过依附任何天乾。
可当这个人是姬政,初想觉得荒谬,细想却又理所当然——那孩子从小就是要什麽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
他清楚姬政对他未必是爱,更像是少年帝王对权威的报复,对禁忌的新鲜感。
可陆猖依然选择了包容,如同过往十年那般,默默纵容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狼崽子。
就像此刻,他平静地走出宫门,将年轻帝王喜怒无常的占有欲也一并接纳。
宫道上的风卷起他的衣摆,这位曾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微微仰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
其实陆猖已经很累了。
但是他不敢停下,他只能往前走,前方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
翌日,金銮殿上。
百官肃立,气氛凝重。
陆猖身着玄色朝服,立于武官队列之首,身形挺拔如松。
待内侍高唱“有本啓奏,无事退朝”的话音刚落,他便一步跨出,手持玉笏,沉声禀奏:
“陛下,臣有本奏。匈奴大军压境,猛攻骊国。骊国与我朝唇齿相依,若骊国覆灭,匈奴必将长驱直入,威胁我北境安危。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驰援骊国,以固边防!”
他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字字清晰。
完全就不像一个地坤。
高踞龙椅之上的姬政,面色却明显不豫。
自昨日陆猖离去後,他心绪难平,一夜辗转反侧,总觉得胸中堵着一股无名火,此刻见到陆猖这副全然公事公办丶仿佛昨夜种种从未发生过的模样,心情更是极差。
姬政不搭话开口,下方文官队列中,便接连跨出数位大臣。
“陛下!臣弹劾陆猖!”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御史率先发难,声色俱厉,
“陆猖身为大将军,不思固守本国疆土,却一再主张劳师远征,援助他国!臣怀疑其与骊国暗中有所勾结,此乃通敌叛国之举!”
“臣附议!”
另一位侍郎紧随其後,“大将军此举,欲借此机会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一时间,数道指责的目光如同利箭,齐刷刷射向殿中孤身而立的陆猖。
陆猖眉头紧锁,胸中怒火升腾,但他强自压下,目光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大臣,最终落回姬政身上,声音愈发沉凝:
“陛下!诸位同僚!唇亡齿寒,乃是自古兵家至理!今日若坐视骊国被匈奴铁蹄踏平,明日我朝北境防线便将直接暴露在匈奴兵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