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廷盘坐在椅上,可是,额间冷汗涔涔,原本冷峻如玉的面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痛楚与挣扎。
昨天晚上,他将奉剑弄晕带回洞府後,便立刻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
像是沉寂了数百年的枷锁正在寸寸断裂,某种被强行剥离的部分,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试图回归。
于是,他不得不沉入自己的神识之海。
那是一片纪云廷熟悉了数百年的丶冰冷而秩序井然的领域。
意念如剑,斩断一切纷扰,唯留下对“规则”的纯粹追求。可此刻,这片亘古不变的冰原之上,却出现了一道裂痕。
裂痕之中,有一点温润的光华在静静流转。
纪云廷的神识靠近。
那光华逐渐清晰,竟是一颗剔透无暇丶流转着七彩光晕的——琉璃心。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波动,与他自身的灵魂本源隐隐共鸣。
“你……是何物?”
纪云廷以神念发问,声音在自己的识海中回荡。
那琉璃心光华微漾,一道平和而古老的言语,直接映入他的意念深处:
我非外物,本就是你缺失的那一窍情根。当年被强行剥离,封禁于无尽虚空,如今历劫归来,自当归位。
情窍?
纪云廷的神识剧烈一震。
他天生缺一情窍,这是宗门长辈告知他的事实,也是修炼那至高无上丶需绝情断欲的“仙阙剑典”的基础。
数百年来,纪云廷早已习惯了没有喜怒哀乐丶只有因果利害的思维模式,视此为理所当然。
可此刻,面对着这颗琉璃心,感受着那血脉同源而出的熟悉感,一个突然的疑问窜入他的脑海:
若它本就是我的一部分,为何会被“剥离”?为何我对此毫无记忆?
而随着琉璃心与纪云廷神识的进一步融合,黑暗,吞噬了纪云廷。
不再是神识之海的景象,而是沉入了更深的过去。
看到了……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男孩,穿着锦绣却沾满泥污的服饰,躲藏在尸山血海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小男孩窒息,眼前是倒伏的亲人丶燃烧的府邸丶还有那些穿着与现在仙盟弟子服制有几分相似丶却又透着诡异邪气的身影,正在肆意屠戮。
“找到了!纪家还有一个馀孽!”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
他看到自己被粗暴地从亲人的尸体下拖拽出来,看到那些“仙长”们审视货物般的眼神。
“根骨倒是不错,可惜是纪家血脉。带回宗门,或可一用。”
“仙阙剑择主在即,此子心性未定,恐难承剑意。需断其尘缘,绝其情愫。”
然後,是更深的黑暗,是剥离魂魄般的剧痛。
纪云廷感觉自己被按在冰冷的祭坛上,有强大的力量蛮横地侵入他的神魂,将他记忆中关于家族丶关于亲人丶关于所有温暖与羁绊的画面,一点点撕碎丶磨灭。
最後,是那颗跳动着丶充盈着所有情感的“心窍”,被一种残忍的术法,硬生生地从他的灵魂本源中切割丶抽取出去!
那是一种比肉身凌迟更甚千百倍的痛苦,是作为一个“人”的根本被摧毁的过程。
“从今往後,你只是仙阙剑的持剑人。前尘已断,情欲皆空,方可得证大道。”
大道!大道!何为大道!
记忆的洪流在此达到顶峰。
纪云廷猛地睁开眼!
冷汗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迟来了数百年的丶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
原来如此!
原来他那“天生”缺失的情窍,是被硬生生割走的!
原来他那被抹去的“前尘”,是血流成河丶满门被屠的血海深仇!
原来他敬若神明的宗门,他为之征战丶守护了数百年的仙盟,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他们,毁了他的家,屠了他的族,篡改了他的记忆,将他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丶没有情感丶只知为仇人效命的工具。
恨!
迟来了百年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炽热的岩浆瞬间流淌过纪云廷每一寸经脉,烧灼着他的理智。
那被强行按捺丶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在心窍回归的瞬间,以恨意为先导,疯狂地反扑丶滋长。
而纪云廷周身原本就不稳的灵力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彻底失控,狂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震得洞府内的桌椅摆设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