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方太守,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但定远大将军这个全晟誉最大最显眼的武职,回给那人群的话是:“不绑着来,我看不起你们。”
脚步浩浩荡荡。
钟离未白入神地探身更远,尉迟媱手臂朝里施力,一意将他往窗里压回。
他说:“阿媱,大将军很会鼓舞士气。”
“当然,白练兵的吗?”
“那太守应该已经被将军府提前拿下了吧?”
“是啊,太守府的家丁都是苏家安排的壮汉,普通老百姓对付不了的,今早我们已经去过几人,把那边都揍过一遍了。”
“那我走之后,阿媱,你要小心。”
她在这句话里,才有几分真切意识到,他确实是将要离开的。窗外远眺,这座城郡的上空,鱼鳞般的木建顶部,场景反倒与下方城中的鼎沸截然不同,有安宁稳健的感觉。
“你也放心,路上有暗卫,苏家父子和太守不用多操心,都能活着到京都。”
“那夏姬是暂留将军府手上吗?”
“她被我打得重伤,波折在路上用不着别人灭口,能自己就把自己耗死,那就没用了。”尉迟媱说,“严云渡是通过何种渠道,知道夏姬是能给蒐草种子的,这无论如何,户部都不是一块完全干净的地方,京都的人手还在查户部侍郎家的事,等全都现出原形,没准夏姬的用处才更大。”
“如果有新的线索,我会告诉你。”
她目光追去:“是不是给我写信?”
“机密之事,落在纸上终是隐患,但我会有办法让你知道的,静待我的消息。”
她顿觉索然无味,摆摆手。
丞相府一行已经离开多日,看似带走了祸害,但孟阳郡里,先前那恶官一缺位,郡中竟突然冒出了许多陈年旧案来。大到翻案消殒在太守府和苏府的无辜性命,小到府衙主簿的前年俸禄还少十两未清,桩桩件件,都在茶楼前面排队清算,熙攘嘈杂,黑骑往来连停马的地方都没有。
孟阳人这阵气性大,楼前排队都常常能排出翻脸破口大骂的事来。尉迟媱忍着,听不明白的孟阳乡音有时大清早就传到楼上。那些受够委屈和煎熬的淳朴人们,说起陈年旧账,能从老远的过去一直说到现在。将军府为数不多能担郡丞之责的几人,开工的时辰是一天早于一天,可尽管如此还从早忙到晚,空隙里才嚼些干粮,弄得比行军打仗还苦。
有次尉迟媱下楼旁听一阵,正好是个开木雕铺子的老伯,杵一把少见的木雕拐杖在阶前,言说苏家强抢浴桶和一浴桶木雕的事。
他不是要钱的,说将军府既然抄了苏家,能否将浴桶和木雕还他,自己年纪已经这般大,再能制出的木雕,已经没多少了。
他说得本分可怜,一把年纪还一直俯身把腰弯着,头也低着,那暂代郡丞的不敢接话,只不断拿眼睛瞟自家小姐。
从苏家抄出来的那些东西,金银是金银,都贴在郡里用得差不多,至于其他琐碎,尉迟媱那时烦着钟离未白病了,怪苏家偏把他抓去,真下令把苏家都拆烂给军中做柴火了。
如今还不出,暂代郡丞的便说些安慰话,再给些安慰钱两,但那老伯对此反像受了天大的恩情,感动得稀里哗啦,把那祖传的幼巢春鸟拐杖献给将军府了。
这事被尉迟佑知道后,他每回吃饭都眉飞色舞地对尉迟媱揶揄,说:“人家老头真公道,你烧他木雕,他还奖励你个好拐杖呢。”
她闷闷扒饭无话可说,一味去暗室审问夏姬。
被将军府关住的夏姬是早就听闻尉迟将军府手腕的,在苏府昏倒时只当绝命,还庆幸自己可以死得,能免于被折磨。
可偏偏活了下来。
链衣
被救治的那几日,她好几次被伤口疼醒,而真正意识清醒过来时,眼中所见,却并非森严牢狱。
四面只是暗室的空白墙面,没有刑具,甚至也没有拘禁她的隔挡铁栏。她以一个看来十分惬意的坐姿,坐在一把扶手外扩的铁圈椅上,腕上没有镣铐,臂上也没有捆绑,两手搭在扶手两边。
可是动不了。
全身上下,每一处。
尉迟媱后来有闲心告诉她:“这是将军府的链衣,一但穿上,就是寸寸都被禁锢。”
但除此之外,尉迟媱不与夏姬说别的,既不问她东方琅,也不问她东方珀,仿佛根本不着急楚矶势力于无声处的渗透,就是有空了便过来看看。
维护信念的是意志,要让夏姬开口,就要先摧毁她的精神,击溃她的意志。尉迟媱也是试上一试,想看看一个善舞之人,被寸寸禁锢,身躯如瘫痪一般无能时,她的精神,还能有几分坚固。
她不着急,甚至希望夏姬坚持得越久越好,因为越久,就说明她所守护的机密越有价值。
夏姬迟早会在这种严密的碾抑里崩溃,尉迟媱日日来看,感觉得出变化。
一日她去过暗室,看夏姬痛苦已极,想只消过了今晚,明日就定是她问什么,夏姬便答什么。
但就这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尉迟茶楼空空荡荡,暗室也一样。
尉迟佑这回做得很绝,连白术都没留,表面上说给她了两个更好的,但尉迟媱后来一看,一个是浣娘,一个是晁虎,转头就怒火中烧。
茶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事先不通知地就撇下了尉迟媱一人。
浣娘一声不吭地给她热出吃的来,晁虎也默默无言扛来箱子,把茶楼里大将军不要的,再拾掇拾掇,翻出些兴许有用场的。
尉迟佑要磨炼她,是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