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冬至五日,天刚破晓,礼部一纸急报送入宫中:传国钟链老化断裂,恐难承重,钟仪恐需延期修缮。
消息如雪崩般滚过京城街巷。
茶肆酒楼、坊间巷口,人人议论纷纷。
有人叹祖制蒙尘,有人怒斥礼部失职,更多人却嗅到了风向的异样——“朝廷要废钟仪了!”
传言像野火燎原,一夜之间烧遍十二坊。
百姓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断裂”扯得嗡嗡作响。
三年来,《民声志》点燃的火种早已深埋民间,如今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郑崇安坐在司礼监值房内,指尖轻敲桌面,嘴角微扬。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夜,便有三名白苍苍的老学究联名上书,言辞激烈:“庶民执槌,乃亵渎神仪!钟鸣通天,岂容草芥染指?请复归宗室亲掌,以正礼法。”奏疏呈上去时,他还特意在太后耳边低语:“七王妃若再煽动百姓仿钟,便是乱礼逆伦。”
朝中风向悄然逆转。
保守派士子纷纷附和,连一向中立的阁臣也开始沉默观望。
而苏锦黎呢?
她正在七王府书房翻阅一本泛黄的《礼典旧注》,手指停在某一页上,目光沉静如水。
“不辩?”崔明瑜站在门外,声音带着焦灼,“他们说您图谋僭越,说钟仪是天地之音,不容凡俗染指——您一句都不驳?”
苏锦黎抬起头,将书合上,淡淡道:“争辩,是弱者才做的事。我们要做的,是让事实自己开口。”
她提笔写下一道令:遣崔明瑜布《钟仪考》——详列自开国以来钟仪制度变迁,从初年八州共祭,到先帝独揽祭权打压太子党,再到今日所谓“祖制不可违”的荒谬逻辑,条分缕析,证据确凿。
文书一经刊,便如投石入湖。
原来所谓的“神圣不可改”,不过是权力斗争后的一纸遮羞布。
陆明远读完《钟仪考》,在都察院拍案而起:“钟链既断,何以不见残片示众?工部可曾查验?若真损毁,为何未报匠作监备案?”他当即提出弹劾案,要求工部与匠作监联合勘验传国钟。
三日后,查验结果出炉:钟链表面锈蚀严重,确有斑驳痕迹,但内部结构完好,强度如初铸之时,绝无断裂之虞。
更令人震惊的是,有人暗中拍下礼部一名主事深夜携铁粉桶潜入钟楼的画面——竟是人为涂抹锈迹,伪造破损!
“假钟案”三字,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百姓怒极反笑:“原来不是钟坏了,是人心烂了。”
可苏锦黎依旧按兵不动。
她没有趁势难,也没有公开揭礼部欺君,甚至连一道指责的奏疏都未递。
她只做了一件事——亲自登车,赴城东大觉寺。
雪未停,山路难行。
她的马车缓缓停在山门前,一身素衣踏雪而下,身后仅带两名随从。
元惠禅师已在殿前等候,白须垂肩,目光澄明。
“禅师,”苏锦黎合掌,声音清冷而坚定,“若钟不能响,民心可否代鸣?”
老僧闭目片刻,轻声道:“音由心生,不在铜铁之间。众生愿力汇聚,即是真音。”
苏锦黎微微一笑:“那我请禅师主持一场‘无声钟仪’——冬至晨,全城百姓手持铜哨,依《太平引》节律齐吹,以人声共振,模拟九响钟鸣。不用一座钟,而用十万口哨,不靠一人执槌,而靠万人同频。”
元惠禅师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映月:“善。”
消息传出,报名者逾十万。
孩童、妇人、老兵、学子……从城南到城北,家家户户翻出铜哨,或自制竹哨,日夜练习《太平引》曲调。
私塾先生不再教诗经,而是带着学生一句句拆解音律节奏;铁匠铺连夜赶工,只为多铸几只哨子;连盲人说书人都开始背诵乐谱,说:“这次我不讲故事,我要声。”
萧澈在暖阁听完暗卫汇报,唇角微扬,却咳出一口血丝。
他抹去唇边猩红,低语:“他们在怕……怕的不是我们揭穿谎言,而是看见百姓竟能如此齐心。”
苏锦黎回到府中,站在廊下望着檐角那只铜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