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都来,强撑着这具残躯,在榻前一坐便是大半日,直到暮色将窗纸染成昏黄,才让二忠半扶半抱着离去。
此刻,他望看向窗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永福……她许久没来安宅了。”
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凄凉:“这样……也好。我这油尽灯枯之身,咳……何苦再拖累她。”
他的目光落回萧夜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但你……定要醒来,陆娘子她……还在等着你,风风光光地……迎她过门。”
萧夜瞑俯卧在榻上,脸颊偏向一侧,面容惨白如纸。
他整个背部至臀腿都覆盖着厚厚的纱布,为了避开伤处,他的双腿之下垫着柔软的引枕,使得膝盖处微微悬空,保持一种极不自然的弯曲姿势。
除了胸膛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便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玉雕,听不见挚友锥心的恳求,也感受不到这世间任何的喧嚣与痛楚。
顾羡凝望着他沉寂的面容,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也如同案头那盏油灯的火苗,在穿窗而入的寒风中明灭不定,摇曳欲熄。
他终是抵不住喉间翻涌的腥甜,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忙用帕子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待咳声暂歇,他望着帕子上新染的暗红,又看了看榻上了无生气的萧夜瞑,眼中最後一点光彩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他示意二忠扶自己起身,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之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夜瞑,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被二忠半搀半抱着,脚步虚浮地挪出了内室。
狄国公夫人今日也来探望了。
她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茍,面容慈和,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
虽因自家孙儿孟羲求亲未成之事,与萧夫人相对时略有一丝尴尬,但两府多年的情分终究深厚。
狄夫人由祥嬷嬷搀着,缓步走到萧夫人面前,未语先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出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紧紧握住萧夫人因担忧而冰凉颤抖的手:“夜瞑那般硬朗坚韧的性子,命数绝不会在此断绝。他定能……定能闯过这一劫。”
萧夫人擦了擦眼泪,爽朗一笑:“那小子从小骨头硬得很!阎王爷想收他?没那麽容易!”
而孟羲自那日後便带着长鸿离开了属京,不知所踪。
其实。
他去了吉州城。
戚府花厅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万宁娘死死绞着帕子,在厅中来回踱步,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护住尚未显怀的小腹。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站定,看向端坐主位丶正慢条斯理拨着茶沫的姜氏,语气急切,“念儿娘子用命换来的机会,不就是等今天吗?妾身现在就去写状子,告她陆昭若杀人逼供!官家再宠她,还能不顾王法不成!”
“站住!”
姜氏手腕一沉,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她擡起眼,目光里不仅是威压,更有一丝因提及李念儿而骤然掀起的痛楚与怒火。
“你给我听清楚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寒意,“念儿是我从小捧在手心养大的!她用自己的命,换你和你肚子里这块肉的前程,不是让你现在急着去给她陪葬的!”
她倏地起身,逼近万宁娘,指尖几乎戳到对方脸上:“你长没长脑子?陛下这般作态,明摆着是要用陆昭若这把刀去剐大长公主的肉!你现在冲上去,状告陛下刚立起来的三品淑人,是想让念儿用命铺的路,变成送我戚家满门上黄泉的绝路吗?”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万宁娘瞬间惨白的脸,痛心与鄙夷交织:“念儿怎麽……怎麽就替你这麽个蠢货赔上了性命!”
万宁娘被骂得浑身一颤,护着小腹的手抖得厉害。
姜氏不再看她,颓然坐回主位,指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