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兰林殿。
刘彻来的时候,卫子夫正陪着霍去病,在廊下用一根小木棍,在松软的泥地上划拉着。
小家伙学得极快,一个“兵”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天生的杀伐气。
刘彻的目光掠过,没有提及卫青那桩婚事,仿佛那不过是长安城里,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的视线落在殿外那几株长势极盛的嘉禾上,眉头却无声地蹙起。
“田相,越来越放肆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廊下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昨日朝会,他竟敢当着满朝文武,驳了朕修建上林苑驰道的提议。”
“他说,国库空虚,不宜大兴土木。”
刘彻出一声低沉的冷哼。
“朕看,是朕的驰道,修不到他武安侯府的田庄,他无利可图。”
卫子夫没有立刻接话。
她只是拿起一旁的戒尺,在霍去病写得最不成形的一笔上,轻轻敲了一下。
“去病,你看这‘兵’字,为何是‘丘’下有‘八’?”
霍去病仰起小脸,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奶声奶气地答:“因为,兵,就是藏在山丘下的千军万马!”
“说得对。”
卫子夫笑了,那笑意却清清浅浅,未曾抵达眼底。
她抬起头,看向刘彻,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
“陛下,您看,连去病都知道,兵马要藏。”
“政令,又何尝不是如此?”
刘彻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几分,他示意她继续说。
“田蚡一党,如今势大,盘根错节,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毒树,根须早已遍布朝堂。”
卫子夫拿起一卷《诗经》,随手翻开。
“您若想一刀砍断,只会让这棵树,在临死前,疯狂地反扑,将整个朝局都搅得不得安宁。”
她的指尖,点在书卷上“风、雅、颂”三个古朴的篆字上。
“《诗》三百,始于‘风’,成于‘雅’,归于‘颂’。”
“‘风’者,民心也,士人之心也。是天下读书人对这世道的看法,是他们骨子里的风骨与向往。”
“‘雅’者,正也,朝堂之声也。是陛下您为这天下,定下的规矩,是评判是非对错的准绳。”
“‘颂’者,功成之歌也。是四海升平,万民归心,对君王功绩的传唱。”
卫子夫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水,直视刘彻的双眸。
“陛下如今,有‘雅’心,却无‘风’助。您的政令,在宣室殿内,是金科玉律。可到了那些世家门阀,到了天下士子心中,却成了逆耳之言。”
“您需要的,不是更锋利的刀,去砍那棵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智慧。
“而是要先改变这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