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春,乍暖还寒。
一封来自东郡的八百里加急,撕裂了长安城尚在萌芽的春意。
黄河,于瓠子口决堤。
起初,那只是舆图上一片被朱笔圈出的地名,是朝堂奏报里冰冷的数字。
可当告急文书如雪片般堆满未央宫的案头,文字便活了过来。
它们化作了滔天浊浪,化作了千里泽国。
十六郡,沦陷。
百万流民,哀鸿遍野。
天灾,这两个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长安每个人的心头。
宣室殿内,落针可闻。
汉武帝刘彻端坐于御座,一动不动,只用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刺眼的红色舆图。
殿下,百官垂,连呼吸都藏了起来。
那龙椅上坐着的不是人,是一头沉默的猛虎,他越是安静,那股无声的威压便越是令人窒息。
终于,有人动了。
丞相田蚡从队列中走出。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肃穆,眼底却有一丝藏不住的亢奋。
他先是痛陈灾情,言辞恳切,仿佛心系万民。
而后,他声调陡然拔高,话锋如刀。
“陛下!”
田蚡叩于地,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黄河决堤,非是偶然!此乃天谴!”
“天谴”二字,如巨石入水,满殿哗然。
田蚡身后,数名儒生官员立刻出列,齐刷刷跪倒一片。
“丞相所言极是!此乃上天示警!”
为的御史大夫更是涕泗横流,声嘶力竭。
“陛下登基以来,穷兵黩武,轻启战端!马邑一役,便是上天垂怜!如今陛下不思悔改,擢升卫青,编练新军,日夜筹谋北伐,早已天怒人怨!”
“黄河之水,源于天!天河决口,正是上苍最严厉的警告!”
“请陛下顺应天意,下罪己诏!”
“请陛下罢黜兵事,与民休息!”
一声声“请陛下”,织成一张大网,向御座上的刘彻当头罩下。
田蚡跪在最前,维持着叩的姿势,嘴角却已微微上扬。
他要用“天人感应”这把刀,逼这位年轻的天子低头。
他要借百万灾民的哭声,把皇帝好不容易收拢的权力,再夺回来。
刘彻静静地看着殿下跪倒的身影,看着田蚡那张写满“忠君”的伪善面孔。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另一侧的武将队列。
卫青、公孙贺等人双目圆瞪,手背青筋暴起,若非军法束缚,早已上前。
刘彻的视线在卫青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扫过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