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多了。”李明远自己接过保温杯,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般小口啜饮。
他浑浊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干裂的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不知不觉间,半杯水已经见底。
“还要喝吗?”二婶声音发颤,这几天丈夫连半碗粥都喝不下,现在居然能喝这么多水。
李明远摇摇头,轻轻打了个嗝:“不了,肚子有点胀。”
他长舒一口气,竟然自己撑着坐直了身子,“奇怪,这水……好像特别解渴。”
李苏站在一旁,看着二叔渐渐红润的脸庞,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悄悄握紧了拳头——药剂,终于起作用了!
这时候,随着医生去核查检验报告的吴玮,与打完电话的田荣亮一前一后回到了病房。
推开门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只见原本奄奄一息的李明远此刻竟半靠在床头,面色红润,正有说有笑地和妻子、侄女聊天。
主治医师张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作为从业二十年的肿瘤科专家,他太清楚恶性肿瘤的发展规律了。
眼前这个昨天还全身无力、连呼吸都困难的患者,此刻竟能谈笑自如,这完全违背了医学常识。
“李先生的检查报告确实存在疑点。”张医生不动声色地走近病床,白大褂口袋里攥着那份有问题的检测单,有几项指标数据存在问题。
“可能是我们医院检验科操作失误,需要您配合重新做一次全套检查。当然,所有费用由院方承担。”
“又抽血?”李明远无奈的摇头,伸出有诸多针口的手腕,“这段时间你们都快把我抽成人干了。”
“再说了,”他突然猛地抬起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不是已经确诊我是肺癌晚期了吗?”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话语中仍然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昨天还跟我说癌症已经扩散到全身,还有什么检查需要做的?不会是想把我身上所有钱都给花光了才行吧?”
李明远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他用怀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张医生,好像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或者不诚实的迹象。
面对李明远的质问,张医生并没有生气或者表现出不耐烦。
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耐心地解释道:“李先生,您别误会。各项检查和指标都显示您身体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这是事实。”
“但是,我们不能排除还有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的病灶存在。所以,为了确保您得到最准确的诊断和最恰当的治疗,我们还是希望能够进行更全面的检查。这并不是为了浪费您的钱,而是对您的一种负责任。”
张医生的语气诚恳而坚定,他希望能够说服李明远接受进一步的检查。
然而,李明远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不需要了啊,反正癌症晚期,迟早都要死,还做什么检查呢?你们说费用全包,谁知道我死了之后,医院会不会扯皮?而且我也不想再遭罪了,我还想将钱省下来给我老婆呢,就别折腾了。”
说完,李明远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决定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站在窗边的阮细珍,手中紧握着的保温杯突然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咣当”一声重重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房间里原有的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来,齐刷刷地落在了阮细珍身上。
然而,这短暂的惊愕仅仅持续了片刻,大家的视线便又回到了李明远的身上。
而此时的阮细珍,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她的目光空洞而茫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刚刚重新在暖水瓶里倒好的热水,此刻正沿着她的脚边缓缓流淌,浸湿了她的鞋子和裤脚,可她却浑然不觉,仿佛那滚烫的热水并不是洒在她身上一般。
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丈夫这半个月来日渐消瘦的身影。
从最初的拿不稳筷子,到后来的无法自主呼吸,再到三天前医生悄悄递给她的那张病危通知单……
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电影般在她眼前不断放映,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
而现在,她竟然听到丈夫在跟医生吐槽?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她,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四个字,就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无情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慌忙转身面对窗户,泪水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倒影。
窗外夏末秋初的阳光依然灿烂,梧桐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但她的世界正在无声地崩塌。
没人注意到,李明远病号服下若隐若现的皮肤上,正浮现出蛛网般的蓝色纹路。
张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眼神依然坚定而诚恳:“李先生,实在抱歉让您受累了。作为医生,我们始终秉持‘生命至上,责任如山’的原则。这次的数据异常确实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马虎大意。”
他顿了顿,声音略显沙哑却充满真诚:“在医疗行业二十年,我一直坚持‘技术为体,人性为魂’的理念。误诊是医生最不愿看到的情况,所以恳请您配合我们再做一次全面检查。这不仅是对您负责,也是对我们医者良心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