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冰灾到底还是发生了。
北方州县的折子似雪花般飞来中京之前,朝廷的赈灾物资已经运在路上,加之朝廷已经提前叫他们做好防范,除了个别地方懒政怠政受灾很严重外,灾情倒也在控制之中,至少比上一世冻饿死的人要少得多。
李党那几个重臣的处置也到了尾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廷里因此好一段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见陛下似乎只是对这些巨贪大鳄们下手狠厉,又一看李康安辞官还乡不准,二看赈灾时还重用着孔经国和江瀚飞这些“新”李党,再看那些处死或流放的官员们拔出萝卜带出泥,空置的官职至今仍旧空置,咂摸出些帝王的心思,不少“新”李党转头便摇了另个墙头,做起了“史”党,更多的干脆表一番忠心,要做清流。
萧秣并不追究他们的“出身”,凡是有能力又同他表了忠心的都派些事情做,做好了便赏,做不好就撸下去换一个。反正大啓现下虽然国库空虚经济凋敝,但还能说上一句人丁兴旺。
于是这头查贪案处理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另一头借着这件事与冰灾赈济事宜为契机又遴选上新的官员们填上了空,查抄得来的财産除了给各地方军补充军需,其馀的全都交由边嘉玉带去西北军中交给成文德,一方面补充西北军军用,另一方面也能够为边嘉玉的以商止战政策提供些起始资金。几个月的动荡下来,李党虽将死,但大啓的朝廷和百姓又活了过来。
萧秣也长舒了一口气。
正此时,有宫人来报,说贤王的侧妃有喜了。
上一世萧瑛被废之前,已立了太子妃,听说後来太子妃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宗人府人看碟下菜,太子妃孕期生了场重病,又营养不足,最後生下一个死婴。太子妃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而後废太子一直再无所出,後来萧秣明白,他是自己存了死志,更不愿连累自己的妻子儿女同自己在这种窘迫尴尬的境况中受苦受难。
如今萧瑛被他硬生生的重封了贤王,终于又重新有了子嗣的可能,至少说明他有了想要重新开始生活的想法。
萧秣心头一松,也管不得萧瑛对他说帝王常来宗人府见废太子不合规制的规劝,赐了一位随府御医,又赐下许多珠宝药材,最後还是带着海安就去了宗人府。
萧瑛前来迎接他。
虽然他一早替萧瑛封了贤王,但先帝成祖皇帝的敕令是叫萧瑛终身不得出宗人府一步,这个“贤王”只是在物质条件上给了他保障,其馀的无甚作用。但有了孩子的喜讯似乎终于使他面上孤苦之色淡了许多,反重新泛起一股活人的心气。
萧秣放心不少,萧秣向他笑笑,倒先开口说起自己听到他亲政後雷厉风行地抓了李党那些贪官污吏的消息,又听说大灾得以平稳渡过,将陛下的圣明好一顿夸奖,叫萧秣难得生出些羞赧的情绪,只好不停倒茶以期堵住他的嘴。
萧瑛便笑着喝茶,又说起温行周,说温行周毕竟是四方楼的楼主丶温彻的孩子,原先不得已尊他为摄政王,眼下他从温行周手中亲政,担忧温行周和四方楼会不会再给大啓添什麽乱子。
萧秣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半实话,“温行周已经被我软禁起来了。”
萧瑛意外,“你……”
“我留不下四方楼,自然也留不下他。”萧秣垂下眼皮吹了吹茶杯,“不说这些了,等办成了我再来向兄长讨教。”
于是终于说起萧瑛侧妃有喜的消息,却不料谈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萧瑛的喜悦似又褪去些许,“这实在是个意外……我对不住他们母子。要被迫与我同样关在这方天地里一辈子,哪怕吃穿用度再好,又有什麽意义。”
萧秣正是想来同他说这事,抓住他的手,“兄长不用担心,等你的孩子大一些,我想把他接到宫中教养,你觉得怎麽样?”
萧瑛很惊讶地看着他,萧秣不敢说自己不想成亲所以想立他的孩子为皇太子这种超出兄长循规蹈矩认知的话,只是承诺,“假如孩子是男孩,那我就封他做亲王,如果是个女孩,就封她做公主。父皇只拘了你在这里,又没有说你的孩子要如何,有我在,总不会亏待他们。”
萧瑛仍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竟是从椅子上跪了下去。
萧秣赶紧伸手去扶,萧瑛的双膝却似铸了铅似的跪在地上不肯擡起,萧秣无法,眼睁睁看着萧瑛给他磕了个头,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但他实在不愿每次与幼弟相见都被见到自己这般狼狈的场景,试图悄悄用袖子揩干面庞,只做是风迷了眼。
萧秣也实在难以应对这般场面,他只得也装作看不见萧瑛的泪水,匆匆告别。
跟在他身边的海安也同上次一般偷偷抹掉泪,才问他是不是回养心殿。
萧秣一点头,走在路上又想了想,“还是去观星阁。”
观星阁里,朱雀殿里已经空了,温行周却仍然住在玄武殿中没有搬回去。
萧秣打发海安在殿外候着,自己擡腿迈进殿里,绕过殿门口的屏风回廊,竟又一次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再往里走,果见周丛书还穿着那身灰色衣袍端着血水进进出出,而温行周在榻上奄奄一息。
见他来,周丛书已不能够只像当初那样向他简单行礼,他将水盆放在地下,双膝跪地,口中称“陛下”。
于是温行周睁开那双眼睛,没有硬撑着行礼,只向他笑了笑,虚弱道,“早知陛下今日来,我便不该这时开卜。”
萧秣挥手让周丛书下去,站在他的身前,垂头看着温行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你是听说了什麽,才特意开卜看我今日的去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