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鬼白原封不动放回信。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他不想拿这个批判谁。
就算表里不一,暗藏二心,也不过是生存所迫。他都明白,也都能理解。
再次见面,是一周后。
期间,恶龙麾下跨境执法的人偶全都铩羽而归。
在世界树外的某片无名花海,怕小妖怪又跑,纸鬼白远程操控自己的分身,心平气和、好言好语地说他很想她,担心她一个人在外不安全,专程来接她回家。
这次,看到是他,小恶魔两步撞进他怀里,失去理智般自投罗网,结结实实抱住了他,声音带着哽咽“你怎么才来。”
纸鬼白脸上的假笑还没散去,身子便一僵。
这个跟他搂在一起的小妹妹,不是魔法化作的空壳,而是跟他一样的真人。
正因为是人,所以会害怕、会后悔、也会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自相遇以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个人意愿,而非作为使魔受他驱使。
纸鬼白何曾亲近过某人,这一认知让他大脑一瞬空白。
他想起自己才是该兴师问罪的那一方,反搂回去,唯恐一不留神她又影遁消失“我第一时间派了人偶找你。是你躲着我。”谁想对方却比他更委屈,更有话要说
“你说过不可以跟陌生人走。我不认识什么人偶,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我是逃跑了,但是我也好想你,只要你来找我……就算你是来抓我回去的,我也不要跟你分开了。我等了你一天、两天……一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有我了。”
这是逃避责罚的花言巧语,还是真心话?也可能,是出去了才现自己还是需要暗影的滋养。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什么,冷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这孩子只是使魔,纸鬼白未必会考虑这些,但现在他很混乱。他什么都无法判断。
“不是的。”从不在意他人眼光的男孩下意识要辩解“不是我不想找你,是我没办法出走世界树。那天一醒,我就试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定位在世界之外的传送门全都带着锁。人偶能通过,我却不行。现在你看到的,也只是我的分身。这还是我尝试了一周,最后才想到的办法。”
清风扫过花海,激起柔和的飒飒声。
小恶魔墨飘摇,几缕丝缠到男孩衣袖上“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纸鬼白身侧出现传送门,“还有什么话,回宫再说。”
真正的他,早在门后等得不耐烦了。
小恶魔被男孩搂着往前,她说“我感觉你还是没有消气。”
后者回眸“你也知道啊。”
“天塌了。”
“天塌了也要回去挨打。正好把以前欠的都兑现。”
三岁,正是适合打屁股的讨嫌年纪。
“等等——主人,请听我一言。神殿的权力来自元老院,来自盘踞于世界树根的所有世家大族,就算除掉教皇也是治标不治本。如果无法连根拔起,尽早放弃王位,才是明哲保身。否则,就只有血流成河。”
这是小恶魔第一次主动跟恶龙聊政事。干涉他人命运,容易招惹因果,她犹豫着抓住男孩的手,停住脚步
“也许你现在还无法下定决心,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话。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最善良温柔的主人…正因如此我才不想看你这一生都死守着王国。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永远陪在我身边。”
“……就算你这么说,正如我之前所说,我走不了。”纸鬼白扶着传送门听完了。
小恶魔抬起空着的手,学他按在门上“那你想不想走?”
门后,戴着储君之戒的男孩也试着伸出手,摸向同一个地方。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碰不到。
自由、未来、选择……全都被看不见的力量封印。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意识到离开的路被堵死了,他就很不安,像是陷入天罗地网。这一周,该查的都查了,几乎没找到有用的信息。
辽阔的宇宙就在门外,可他出不去。
他可以不走,但不可以不能走。
再者,聪明的小恶魔说得对,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有牺牲和流血。
比如现在,他就等着把她骗进来杀。
分身迟迟没有下手,是因为他想亲手取她的性命。
如今他已知晓她并非与他共生的忠诚存在,而是思想独立、不依附于外人的无主个体。
跟周围那些令人反胃的龙一样,是随时可能会背叛他,暗算他的地雷。
他不能留她。
人,都该死。吸他血霸占他影子、无耻利用他欺骗他的人,更该死。所以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是谁,他都会找到她,杀了她。
怎么会这样呢?这恶魔是依靠他、因为他才活到现在的,她明明是跟他一起的。
纸鬼白想不通这个问题,现实遗憾得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必须打碎这道门。
只要从这里逃走,他就不再是那个走投无路的绝望王子,不再看谁都有取死之道。
他也就不会再在意她是什么人,只要知道她还是他的小恶魔就够了。
也许他心里早就盼着摘下面具,折断带毒的权杖,换一个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