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车外紧握缰绳,驾马的行舟都不禁竖起了耳朵。
又饮了一小口水,裴凛塞紧了水囊的口子,挑眉看向了裴凝,“那你要不要和我解释解释,你院中新得的那张兔子风筝是从何而来的?”
难得狗腿,裴凝小心地赔笑道:“不说就不说嘛……怎麽连我玩个风筝都要管……”
裴凛才不信裴凝的鬼话。
他秀挺的眉微微蹙起,蕴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悔恨,凝视了裴凝许久。
“你想好了?”
“想好什麽?”
对于危险的敏锐觉察让裴凝往後一靠,对于裴凛接下来的话,她心有预感,却装傻着故作不知。
不曾想,裴凛却直接将话挑明了。
“想好了要做到一辈t子不妒不怨;想明白了君恩如流水,今日在这儿,明日就在那儿;更准备好了独自一人,挨过每一个孤寂的日夜……”
虽说早料想到了会有这一日,可当裴凛质问她的时候,裴凝还是久久没能答上话来。
她轻轻撩开帘布,灯市渐歇,烟火消弭,喧嚣的人群一夕散去,徒留狼狈的满目疮痍。
常日里挂着的笑靥褪去,裴凝的神情迷茫又压抑。
“二哥,爹爹和大哥,绝不会叛国,对吗?”
“那件事,背後一定另有隐情,而且,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甚至有上头的影子,对吗?”
裴凛的沉默让裴凝得到了答案,她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平静柔和。
“定北侯府与荆国公府都太过鼎盛了,官家信任你和韫安哥哥,可太後和满朝宗亲却不会,这条路,我和阿裳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当年,爹爹和萧伯伯还能以我和阿裳年纪尚幼为由回绝太後一次,可如今呢?抗旨不尊,那可是大罪。”
垂落在膝上的双拳骤然紧握,裴凛紧抿着唇,满心悔恨,“阿凝,对不起……”
裴凝笑了笑,白皙无暇的面庞愈发坚定,“二哥,这也我的家啊!我也想为它出一份力,更何况……”
顿了许久,裴凝才道:“更何况,高位孤寒,我想陪他,从小就想陪他。”
马车内的气氛骤降,纵是驾马的行舟都觉背後森冷,寒毛不由竖起。
他不禁想起了庆和年间的往事。
那时的官家还只是太子,因着裴凛是其伴读的缘故,他也常常跟着溜到定北侯府玩耍。
曾经云中阁有棵老榕树,荫荫绿树之下,记载的是嵌入蓝天白云的风筝,也是悄然间萌发的少女情丝。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只可惜,宣仁三年,官家大婚,那棵老榕树也被故去的定北侯裴慎亲手砍去了。
那些隐秘的少女心事,就此被埋葬在了後来搭建的池塘之下。
只半刻的晃神让行舟忽略了前路的状况。
宽敞的官路上,竟是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人,受惊的马儿扬蹄欲奔,他险些没控制住,所幸裴凛及时稳住了他的身体,进而揽过了缰绳。
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停稳,劫後馀生,裴凝捂着撞疼的胳膊,探出头来,“这是怎麽了?”
“你先回马车里!”裴凛微蹙着眉,利落地跳下马车後对行舟交代道:“行舟,守好她。”
躺在距离马儿前蹄不远处的,是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
他头发杂乱,打绺的发丝贴在面上,身上朴素的麻衣单薄得不像样子,破破烂烂的撕裂处凝固着早已干涸的血渍。
难道是私刑?
裴凛眉心紧蹙,伸手扶起了他,见他还有一口气,这才放心了些许,“你还好吗?”
眼前的景象愈发迷蒙,那人摸索了许久,用尽气力,才堪堪抓住了裴凛的衣摆。
他艰难地擡起了头,泛紫干裂的嘴唇颤巍巍地动了一下,“救我,救救我……”
馀光瞥见那人额间的印记,裴凛的呼吸都放缓了一瞬。
大周自建国来皆崇尚仁政,先帝与当今官家,无一不是如此。
黥面之刑,太过残忍,三代以来,只有太祖的建昭一朝用过。
——便是于建昭二十年发生的,林氏贪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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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写大婚~这一卷马上告一段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