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别小心翼翼地确认四周无人,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如同一只被困的野兽。他怀揣着那柄冰冷的匕,如同怀揣着自己的命运,悄然来到空寂居住的简陋禅房外。禅房内,一盏如豆的青灯摇曳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纸,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仿佛是一幅神秘的画卷。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紧张与决绝。猛地推开房门,“嘎吱”一声,门轴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死神的敲门声。
空寂禅师正盘坐于蒲团之上,背对着门口,面对着一尊小小的木雕佛像,似乎正在入定。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如同一座历经风雨的古塔,岿然不动,散着一种脱尘世的宁静与庄严。
“空寂!”刘别的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变得嘶哑,在寂静的禅房里格外刺耳,如同夜枭的鸣叫。“十五年了!你躲在这深山古寺,念着你的‘空’,可还记得山下那个因你一句‘空相’而绝望赴死的商人?我的父亲!”
空寂的身形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但并未回头,亦未言语,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刘别一步踏入禅房,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声。他抽出怀中的匕,那冰冷的锋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
“今夜,我不要听你的大道理!我要你用血,来偿还我父亲的命!我要让你知道,这世间有些‘相’,有些‘痛’,是躲不开,也‘空’不掉的!”他一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十五年的怨恨在此刻凝聚成致命的杀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是愤怒与紧张交织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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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举起匕,即将刺下的千钧一之际,一直沉默的空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没有看那闪着寒光的匕,也没有看刘别疯狂扭曲的脸。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直直地投进刘别因仇恨而赤红的双眼深处,仿佛要将他内心的黑暗彻底照亮。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刘别永生难忘的动作。
空寂禅师,这位以“破相”闻名的高僧,双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灰色僧衣。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沉重。
那粗糙的布衣缓缓滑落,如同历史的帷幕被徐徐拉开,露出他枯瘦却坚韧的胸膛。刘别的目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定格在空寂左胸心脏稍偏下的位置。
在那里,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狰狞、深可见骨的圆形伤疤。那伤疤宛如一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空寂的胸前,疤痕边缘凹凸扭曲,像是被恶魔的利爪肆意撕扯过,颜色暗沉如陈旧的铁锈,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不堪回的过往。很明显,这是一道陈年的枪伤,而且位置凶险无比,常人若是受此重创,绝无生机,空寂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刘别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仿佛要将它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手中的匕,在这一瞬间,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无法落下分毫。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恨意,在看清空寂胸膛的那一瞬间,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冻结。
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高举匕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堵住了喉咙,不出一丝声音。
屋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棂,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上天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而愤怒咆哮。那声音震耳欲聋,却又仿佛离刘别十分遥远,他只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持,在这道伤疤面前,都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空寂禅师静静地看着刘别,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悯和宽容。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任由胸前的僧衣敞开,仿佛在等待着刘别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
在这狂风暴雨的肆虐中,禅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窒息。刘别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复仇理由,竟然是一个如此残酷的误会。
“这…这是…”刘别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绝望呢喃。他指着那道疤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脚步踉跄,最终撞在了门板上,出沉闷的声响。
空寂缓缓合上衣襟,动作从容而镇定,仿佛刚刚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重新盘坐好,目光投向那尊小小的佛像,眼神中透着一种脱尘世的宁静。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十五年的沧桑与无奈:
“十五年前,令尊刘施主,确曾上山寻我。他满腹冤屈,悲愤难平,言道遭人构陷,家业将倾,心生死念。”空寂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回声。
“贫僧观其心魔炽盛,非言语可解。彼时,确也道了‘诸法空相,烦恼即菩提’之语,望其能暂息嗔火,回光返照。然,刘施主心结太深,闻言以为贫僧敷衍,绝望更甚,竟于下山途中,行至半山断崖处,掏出暗藏的手枪,欲饮弹自尽!”
刘别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父亲竟带着枪?!这个事实如同晴天霹雳,在他的心中炸响。他从未听说过父亲还有这样的举动,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那个沉默寡言、独自承受着生活压力的人,他只知道父亲是郁郁而终,却没想到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
空寂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贫僧当时正在崖下小径经行,忽闻崖上异响,抬头正见令尊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千钧一,贫僧不及多想,本能高呼‘施主不可!’同时疾步上前欲夺其枪。”
“令尊闻声一惊,枪口下意识偏移。就在贫僧扑近欲夺枪的瞬间…”空寂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胸前伤疤的位置,仿佛那道伤疤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枪响了。贫僧只觉左胸一热,剧痛袭来,眼前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在肆虐。刘别瘫软地靠在门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如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巨大的震惊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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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后来呢?”他艰难地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后来,”空寂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无尽的苍凉,“据救我的樵夫说,令尊见误伤了我,惊骇万分,手枪脱手坠崖。他见我胸口血流如注,以为我已毙命,万念俱灰之下…纵身跳下了断崖…”空寂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真相!这残酷得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一把重锤,将刘别心中那座由仇恨堆砌而成的堡垒彻底击碎。原来父亲并非郁郁而终,而是在绝望与自责中选择了自杀!原来空寂并非冷漠推诿,而是为了救父亲,不惜舍身挡枪,身受致命枪伤!原来自己这十五年来,一直恨错了人,在仇恨的深渊中越陷越深,所执着不放的“仇恨之相”,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一个由恐惧、绝望和不知情编织的巨大幻影!
“噗通”一声,刘别双膝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悔恨而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地上的灰尘,在他脸上冲刷出狼狈的痕迹。十五年构筑的仇恨堡垒,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师父…师父!”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我…我…我罪该万死!我…我竟…竟想杀您!我…我…”
空寂睁开眼,看着匍匐在地、痛苦忏悔的刘别,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如大海的悲悯。他缓缓起身,走到刘别身边,枯瘦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刘别颤抖的肩头,如同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痴儿啊…”空寂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要将刘别从无尽的痛苦中唤醒,“这便是‘相’的可怕。你所执着的‘仇人相’、‘被害者相’,皆是虚妄颠倒。它蒙蔽了你的双眼,扭曲了你的心灵,让你在自设的牢笼中,苦熬了整整十五年。如今,真相大白,此‘相’已破,你当如何?”
刘别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空寂那平静而充满智慧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苦难的眼睛。胸前的伤疤被僧衣重新掩住,但那道疤,此刻却像一道光,刺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黑暗与迷障。
“我…我不知道…”刘别茫然地摇头,巨大的冲击让他思维混乱,“我…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空寂的声音如同清泉,流入刘别混乱的心田,“过去的‘相’已破,如同昨日死。未来如何,在于你此刻的选择。是继续沉溺于悔恨自责的‘新相’之中,还是…放下一切颠倒妄想,破茧重生,直面本心?”
空寂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察刘别内心的每一丝挣扎:“‘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破相,非是抹杀记忆,而是越对‘相’的执着。令尊的悲剧,贫僧的伤痕,你的仇恨与悔恨,皆是因缘生灭的幻影。看清它们,接纳它们,然后…放下它们。让心回归本来的清净与空明。此‘空’,非是冷漠无情,而是了知一切如梦幻泡影后的自在解脱,是穿透生死迷雾后的大悲与大智。”
空寂扶起瘫软的刘别,让他坐在蒲团上。屋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风也住了,山林一片静谧。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禅房的地面上,也洒在刘别泪痕未干的脸上。
看着那皎洁的月光,感受着肩头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听着耳边那充满智慧与慈悲的开示,刘别心中那积压了十五年的巨石,那名为仇恨与误解的沉重“相”,终于开始松动、瓦解、消散…
他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第一次真正呼吸到这山间清冽的空气,第一次感受到心灵卸下枷锁后的轻盈。十五年的噩梦醒了。破相,原来不是虚无缥缈的理论,而是在鲜血淋漓的真相面前,在彻底粉碎的执念之后,一种撕心裂肺却又无比真实的…重生。
月光下,空寂禅师的身影显得格外庄严。他看着刘别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那眼中不再有戾气,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初窥真谛的澄澈。老僧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抹真正的、了然的微笑。破相之路,漫长而艰难,但今夜,一颗被仇恨冰封了十五年的心,终于在血与泪的洗礼下,触碰到了那“空”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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