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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彩票与菜畦(第1页)

第一节:石碾子上的财梦

王家屯那盘老石碾子,比村头的老槐树岁数还大,碾盘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亮,却依旧稳稳扎在土坯台子上,活像个守着村子的老神仙。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王就蹲在碾子旁,裤脚沾着后山的黄土,跟刚从泥里捞出来似的,手里攥着油纸包的麻花,油星子把纸浸得透亮,香得能勾来隔壁的大黄狗。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光棍老李的院门,烟袋锅在碾盘上磕得“邦邦”响,那劲头,仿佛要把石头磕出火星子。

自打上周老李攥着张彩票,在村口小卖部拍着大腿喊“就差一个数!五百万啊!”,老李那破木门的门槛就快被踩平了。王家屯的人都揣着财梦,有事没事就往老李院里凑,想讨点“中奖秘籍”。老王更是上心,儿子娶媳妇的彩礼还差三万,那数字跟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总觉得,老李那差点中了的五百万,就是老天爷指给他的道儿。

“吱呀——”一声,老李的木门终于开了。老李揣着本皱巴巴的彩票本,眯着眼睛挪出来,五十出头的人,背驼得像个问号,却总穿件洗得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得整整齐齐,露出胳膊上几道浅疤——那是年轻时在县城工厂拧螺丝留下的。后来工厂倒闭,他回村守着三间土房,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彩票,每天趴在桌上画号码,本子上的数字密密麻麻,跟爬满了蚂蚁似的。

“李哥!刚炸的麻花,热乎着呢!”老王满脸堆笑,把油纸包往老李怀里塞,眼睛却跟黏了胶水似的,直往那本彩票本上瞟,“您上次那号码也太邪门了!就差一个数,五百万就到手了!您肯定有门道!”

老李慢悠悠掰开半根麻花,渣子掉在蓝布裤上也不在意,“啥门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呗!”他从怀里摸出个塑料袋,“哗啦”倒出一堆彩票根,全是中五块的,边缘磨得起毛,却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跟宝贝似的。“你瞧瞧,这才是我的‘辉煌战绩’!”他嘿嘿笑,露出豁了颗牙的嘴,风一吹,还漏风。

老王的心早被“秘籍”勾走了,身子往老李身边凑了凑,烟袋锅子还冒着烟:“李哥,您别瞒着我!我天天买彩票,连五块都没中过,您这手气,肯定有说法!”火苗窜起来的瞬间,映出他眼里的急火——那三万块彩礼,要是靠种地,得攒到猴年马月?彩票多好,两块钱一注,说不定哪天就中了,从此翻身当有钱人。

老李没急着说话,从彩票本里翻出张皱纸,蘸着唾沫写下俩字:“心诚。”

“我够诚了!”老王嗓门瞬间拔高,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每次买彩票前我都洗手,洗三遍!对着号码拜三拜,比上坟拜我爹还虔诚!”这话刚落,就听见“噗嗤”一声笑,王婶挎着菜篮子路过,筐里的菠菜绿得能滴出油,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王婶早啊!”老李笑着打招呼,眼睛直瞅那筐菠菜,“今儿菠菜真嫩,炒鸡蛋肯定香!”

“刚从地里薅的,给城里闺女寄点。”王婶应着,瞪了老王一眼,“你别整天跟老李瞎混!后山荒坡还等着运土呢!秀莲一个人扛不动!”说着,她往老李筐里塞了把菠菜,“中午炒着吃,比你那干麻花强!”

老王看着王婶的背影,脖子梗得跟老鹅似的。他最烦别人提种地,种果树又累又慢,哪比得上彩票来得快?两块钱换五百万,这账多划算!他心里嘀咕着,烟袋锅磕得更响了,仿佛在跟谁较劲。

老李嚼着菠菜,突然抬手指村头:“瞧见没?王婶那三分菜园,一年挣五千,够你买多少彩票?”又指河对岸,“张老栓嫁接的桃树,去年卖桃挣三万,那票子揣兜里,比你这彩票单踏实多了!”

老王没吭声,烟袋锅在碾盘上磕得“邦邦”响,心里跟翻了锅似的——一边是五百万的美梦,一边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他咋就觉得,还是梦里的钱更诱人呢?

第二节:铁皮盒里的“巨款”

日头爬到头顶,晒得地面烫,老王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碾盘上,瞬间就干了。突然,老李“哎呀”一声,猛地往屋里跑,鞋跟在石板路上磕得“噔噔”响,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老王正纳闷,就见老李抱着个绿皮铁皮盒跑出来,盒子上的漆掉了大半,却擦得锃亮,他“啪”地把盒子放碾子上,“哗啦”一倒,一堆硬币滚出来——五毛的、一毛的,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跟撒了一地的小星星似的。

“这是啥?”老王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差点把烟袋锅子掉地上。

“彩票基金!”老李蹲下,手指关节肿得跟老树根,却灵活地把硬币码成小堆,“每次中五块,我就攒起来,攒了三年,现在这些钱,够买两头小猪仔了!”他嘿嘿笑,豁牙的嘴咧得老大,“我研究彩票就是解闷,真要财,还得学你家秀莲。她把后山荒坡开出来种果树,上次送我的苹果,甜得能粘住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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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愣住了,脑子里突然冒出秀莲的模样——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往山上运土,肩膀被绳子勒出红印子,回来时衣服能拧出水,却还笑着说:“咱种点果树,比你买彩票靠谱。”当时他还骂她“头长见识短”,现在看着老李手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硬币,听着“叮当”的响声,竟觉得比彩票机出票的声音顺耳多了。

“你以为我真盼着中五百万?”老李把硬币往盒里装,铁皮盒反光,晃得老王眼睛有点酸,“我一个光棍,中了五百万又咋样?守着钱过日子,还不如有口热饭吃。倒是秀莲,上次跟我说,想在果园边上盖间小屋,夏天看果子,冬天烘苹果干,这才叫过日子,实实在在的。”

正说着,张老栓扛着锄头从果园回来,裤腿沾着泥巴,脸上却泛着红光,跟喝了酒似的。“老李,今儿的桃又摘了两筐,给你留了几个软的!”他看见老王,突然笑了,“咋?不研究彩票,改听老李讲经了?”

“张叔,您那桃树咋嫁接的?”老王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紧——他想起秀莲每次说起果树,眼里的光,比他看彩票时亮多了。

张老栓放下锄头,蹲在碾子旁,用手比划着:“不难,就是得下功夫。去年冬天,我在屋里焐接穗,半夜都得起来翻,就怕冻坏了。你以为那三万块是大风刮来的?”他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秀莲是个能干的,你得多帮衬。后山那地,土质好,种樱桃准行!”

老王瞅着张老栓手上的老茧,又看了看老李数硬币的手,那双手同样粗糙干裂,满是岁月的痕迹。他突然觉得脸上烫,像被太阳晒得疼——这半年,他天天往镇上彩票站跑,家里的活儿全扔给秀莲,她却从没抱怨过,每次他空手而归,都默默递上一碗热汤。

“我回去了。”老王站起身,把剩下的半根麻花往老李怀里塞,“您留着吃。”

老李在他身后喊:“明儿来!我把硬币给你,先买俩筐子,等你家樱桃熟了好用!”

老王没回头,脚步却比来时沉了许多——心里那团彩票做的美梦,好像被这硬币的“叮当”声,敲出了个小口子。

第三节:荒坡上的土与汗

老王回到家,远远就看见秀莲在板车旁忙活。她穿着件旧碎花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绳子深深勒进肩膀,红印子跟条蚯蚓似的,额头上的汗珠跟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车斗的黄土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板车上的土堆得老高,她正使劲往车上拽最后一筐土,脸憋得通红,跟熟透的西红柿似的。

“我来!”老王快步走过去,把绳子往自己肩上一搭,使劲一拽,板车“咯吱”响了一声,缓缓往前挪。秀莲愣了一下,眼里先是闪过惊喜,随后故意板起脸:“你不是要去买彩票吗?别耽误了你中五百万的大事!”

“不买了。”老王拽着绳子,脚步稳得很,“张叔说,后山的土能种樱桃。”

秀莲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却还嘴硬:“现在知道了?前阵子劝你,你还骂我没见识。”她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樱桃核,黑亮亮的,跟小玛瑙似的,“这是我托人从烟台带来的,说是最好的品种,叫‘红灯笼’。”

老王看着那些樱桃核,突然想起老李的铁皮盒,想起张老栓的老茧。心里那团靠彩票财的火,不知咋的就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团火,热乎乎的,烧得他浑身有劲。

从那天起,王家屯的人现,老王不往镇上跑了。每天天不亮,他就和秀莲推着板车往后山去。山路坑坑洼洼,板车“咯吱咯吱”响,跟唱山歌似的。他们一车车运土,把石头捡出来扔到路边,把草根一根一根刨干净。起初,有人嘲笑他:“放着五百万的梦不做,偏去伺候土坷垃,傻不傻?”老王听见了,也不恼,只是埋头干活,手上磨出了水泡,就用布包上,接着干。

老李也常来帮忙,每次都带着他的绿皮铁皮盒。盒子里的硬币越来越少——有的换成了樱桃苗,有的买了肥料。“你瞧瞧这土,”他抓了一把黑土,凑到鼻子前闻,“这股子腥气重,说明肥力足,种出来的樱桃准保甜!”他还把彩票本翻过来,在背面画果树的行距,线条歪歪扭扭,却标得清清楚楚,哪个位置种哪棵树,都记得明明白白。

张老栓更是上心,天天来指导。教他们挖坑要挖多深,施肥要施多少,连浇水的时间都掐得准:“早上十点前浇,不然太阳一晒,根就烫坏了。”他还带来自己配的肥料,用羊粪和草木灰拌的,黑乎乎的,却带着股土香味,“这肥劲儿足,还不烧根,比买的化肥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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