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席间的玩笑,刺痛的过往
包厢里的喧闹在“黄金搭档”的起哄声落下后,短暂地悬停了半秒。林未晚握着玻璃杯的指节泛了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凉得像五年前那个加班夜,顾时砚递来的那杯冰美式——那时候她总笑他是“没有感情的咖啡因容器”,他会低头看她画到一半的图纸,笔尖在草图上轻点两下,说“改完这处,给你换热的”。
“未晚姐?什么呆呢,喝酒啊!”旁边的小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雀跃,“当年你跟顾总监一组,咱们部门的项目通过率直接飙到百分之百,多少新人都把你们当范本呢!”
林未晚回神,勉强牵起嘴角,将杯沿凑到唇边。白酒的辛辣刚触到舌尖,就被对面传来的说话声打断——是以前坐在她隔壁工位的张姐,正拍着顾时砚的胳膊笑:“说起来,我到现在还记得,有次赶投标方案,你俩在会议室吵到十点多,末了时砚你拎着两杯热奶茶回来,脸还红着,跟我们说‘林未晚嫌空调太凉,吵着要喝甜的’。”
这话一出,满桌人都笑了。有人跟着附和:“对对对!我也记得!那时候顾总监哪有现在这么‘高冷’,天天跟在未晚姐后面‘图纸借我看眼’‘咖啡要加糖吗’,我们都私下猜,你俩是不是早暗戳戳在一起了!”
“别瞎说!”林未晚猛地放下杯子,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尖。她下意识看向顾时砚,却撞进他骤然沉下来的目光里——他没笑,握着酒杯的手收得极紧,指腹在杯口磨出一道淡白的印子,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空气忽然静了。王主任打圆场似的咳了两声:“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还提这个。那时候他们俩年轻,干活儿有冲劲,吵归吵,默契是真没话说。”他说着,给顾时砚添了杯酒,“时砚,你现在当总监了,脾气倒比以前稳多了,以前跟未晚争方案,急得耳朵都红。”
顾时砚终于动了动。他端起酒杯,指尖沾着的酒液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工作上的事,认真点总归没错。”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那时候经验少,跟林设计师争论,也是想把方案做得更周全。”
又是“林设计师”。林未晚垂下眼,盯着桌布上那道磨旧的纹路。五年前他不是这么叫的,那时候他总喊她“未晚”,急起来连名带姓叫“林未晚”,却从不会在前面加个冷冰冰的“设计师”。就像那时候他给她买奶茶,从不会说“你怕冷所以买热的”,只会把温热的杯子塞进她手里,皱着眉说“手这么凉,再喝冰的明天该头疼”。
“哎,说到方案,”小周没察觉气氛不对,凑过来问,“未晚姐,你当年那个‘城南公园’的设计,最后不是入围了吗?怎么颁奖礼前突然就辞职了?我们那时候还等着看你跟顾总监一起去领奖呢。”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地扎在林未晚心上。她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夹起的青菜落在盘子里,出轻微的声响。包厢里的笑声彻底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张姐那样带着点惋惜的眼神。
她记得很清楚,“城南公园”是她跟顾时砚合作的最后一个项目。提交方案的前一天,他们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三点,她趴在桌上打盹,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电脑屏幕上是他修改好的细节图,旁边贴了张便利贴,写着“入口的无障碍坡道改了坡度,你上次说老人轮椅不好推”。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一起改方案,一起拿奖,一起把那些画在图纸上的线条,变成真实的风景。
可颁奖礼前一周,她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听见他跟总设计师说:“‘城南公园’的主创写我名字吧,林未晚那边,我跟她沟通。”
那天下着雨,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楼下的车流。后来顾时砚找到她,手里拿着那张修改好的申报单,说:“未晚,我现在要评高级工程师,这个奖对我很重要。你的机会还多,下次……”
她没等他说完,就扯过申报单,在主创那一栏签了自己的名字。那天她没跟他争,也没跟他吵,只是第二天递了辞职报告。她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说,连工位上那盆他送的小多肉,都忘了带走。
“未晚?”王主任见她半天没说话,轻轻敲了敲桌子,“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吃饭吃饭。”
“没什么不能说的。”林未晚抬起头,扯了个还算自然的笑,“那时候家里有点事,得回老家待一阵子,辞职也是临时决定的。”她端起酒杯,跟桌上的人碰了碰,“谢谢大家还记着我,这杯我敬大家。”
白酒下肚,烧得喉咙疼。她放下杯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顾时砚。他没看她,正低头跟旁边的同事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冷硬,只有握着酒杯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白。
张姐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僵,又开了个玩笑:“不说以前的事了!未晚,你现在在工地上跑,可比以前晒黑了点,不过看着更精神了。不像时砚,天天待在办公室,白得跟纸似的,得跟未晚学学,多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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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总监现在是领导,哪用得着跑工地。”林未晚顺着话头接下去,语气尽量轻松,“我现在干的活儿糙,晒黑是应该的。”
“可别这么说。”顾时砚忽然开口。他抬眼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淡褐色的疤,是当年在工地放线时,被钢筋划到的。那时候他还笑她“毛手毛脚”,带着她去医院消毒,非要给她贴个卡通创可贴,说“这样好得快”。
现在他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了两秒,又移开,声音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调子:“工地现场的经验很重要,林设计师现在做的工作,对项目落地很关键。”
林未晚心里一涩。她知道他记得那道疤,就像他记得她怕冷,记得她喝奶茶要三分糖,记得她画图纸时喜欢在旁边放一杯热开水。可他偏偏要把这些记得,藏在“林设计师”“工作”“项目”这些冰冷的词后面,好像他们之间,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顾总监,”张姐忽然问,“你现在还喝奶茶吗?以前你总跟未晚一‘四季春’,三分糖,少冰。”
顾时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现在不怎么喝了,太甜。”
林未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他那时候说“太甜”,却还是每天下班绕路去买两杯三分糖的四季春,说“你喜欢喝,顺便给你带一杯”。她记得他第一次喝奶茶,皱着眉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却在她抱怨“今天的奶茶太甜”时,第二天就跟店员说“少放半勺糖”。
这些她以为早就忘了的细节,此刻被一一翻出来,像撒在伤口上的盐,疼得她喘不过气。
“我去下洗手间。”林未晚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出包厢。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贴着墙壁走了两步,她就靠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顾时砚来的微信——只有三个字:“还好吗?”
林未晚盯着那三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动。她想问他,你为什么记得我怕冷,却装作不记得我们一起加班的夜晚?你为什么记得我手腕上的疤,却要说奶茶太甜?你为什么明明什么都记得,却非要把我们之间,变成现在这样?
可最后,她只是按了锁屏键,把手机塞回口袋。
她在走廊里站了大概十分钟,直到脸上的热度退下去,才转身往包厢走。快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张姐的声音:“……你说未晚当年辞职,是不是跟时砚有关啊?我记得那时候他俩吵过一次架,挺凶的。”
然后是顾时砚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点:“工作上的分歧,很正常。林设计师辞职,是她自己的选择。”
林未晚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门外,听着包厢里隐约传来的笑声、碰杯声,忽然觉得很累。那些藏在记忆里的过往,那些她以为已经放下的委屈和遗憾,在今天这个挤满旧同事的包厢里,被一一剥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