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说,“有的人还没有回宿舍,我们要催他们回去睡觉。有的情侣躲在树丛里,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去!”
“你的普通话蛮好的。”我说。
“我喜欢跟你们汉族同学说话,这样可以提高我的汉语水平。”她指着自己说。
又一个少数民族的女同学捧着书过来了,她浓眉大眼,黑红黑红的脸,身材高大,气质粗犷憨厚。
“她像个男版的塔西老师!”我笑着说。那个被我叫做塔西老师的女孩子听了我的话也笑了。
“嘿!小姑娘!说我像男的!”她做着鬼脸儿朝我吼叫着说。她的嗓门儿很大。她这一嗓子下去,让人觉着她更像个男的了。我大笑着看着她。
“我要考‘HSK’,陪我聊天儿吧。”她说。
“好啊!”我说。
“狼爱上羊呀,爱的疯狂!”她高歌道,“我唱地对吗?”
“对呀,很好啊!”我哈哈大笑道。
她继续唱:“波斯猫眯着它的双眼,波斯猫踮着它的脚尖,波斯猫守着它的爱恋,一转眼却又看不见。”
她边唱,我边笑。笑得脸红红的。这个少数民族女孩太像个男孩子了,说实话,要是她是个男孩子,我真的会喜欢上她。我太喜欢这种粗犷的风格了。
“自你走後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落花似人有情。这个季节,河畔的风放肆拼命的吹,不断拨弄离人的眼泪。”她又唱,“我唱的对吗?”
“对!很好!”我说。
“当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是慌乱占据了心扉。有花儿伴着蝴蝶,孤燕可以双飞,夜深人静独徘徊。当幸福恋人寄来红色分享喜悦,闭上双眼难过头也不敢回。仍然捡尽寒枝不肯安歇微带着後悔,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她继续唱。
“你唱地太棒了!你唱地比我那些同学唱地都好!”我说。
“我唱地好吗?那我继续唱!”她说。她仿佛有唱不完的歌儿,有说不完的话,她仿佛有无限的能量。
我说:“我也得看会儿书了。我还得背单词呢。”
“不行!陪我说话!”她说。
“我真的要看书了。”我说。我低着头看书,不再理她。
“不行,陪我说话!”她说。
她靠近我,放开嗓门儿,冲着我唱:“狼爱上羊呀,爱的疯狂!”
她是故意唱歌来打断我呢。我真是又气又好笑。我想躲开她了。好在,她不像我那麽有毅力。大多数时间,教室里都是我自己。
是的,大多数时候,空荡荡的教室里是我自己。我喜欢清静。我看看书,背背单词,看着窗外的小松树上,一只不怕冷的小鸟自在地来去。它落在枝头上,蹬落了树上的雪,雪簌簌地往下落。这样看着它,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寂寞。我的书包里还装着一本借来的《天下粮仓》。我看书看够了,就把这本《天下粮仓》翻开来看看。有时候,我自己也在纸上写写画画,试着填词。吃过午饭,一楼门卫师傅的小电视里正在放电视剧《京华烟云》,我也跑进去蹭着看一会儿,然後再上楼去看书。晚饭後也去看上几个小时的书。那时候只知道时间金贵,不能浪费,也不知道害怕。
寒假里,我最开心的是盼着过年,每逢年三十晚上,学校都会请我们这些留守学生吃年夜饭。我早早地就开始翘首以盼了。年夜饭安排在食堂,旁边是开水房。我借着去打开水的时间瞧着,看看什麽时候开始。终于,组织年夜饭的塔西老师开始发请帖了。我赶紧去领上几张。然後开心地等着晚上六点的年夜饭。请帖就是一个比饭票大不了多少的粉色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学校拟于2006年2月17日8点,请没有回家过年的同学吃年夜饭,请届时光临。
我当然会光临了。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吃大餐。我很早就去了。二楼餐厅里可以说是灯火辉煌,张灯结彩。食堂里头的叔叔阿姨都在忙碌着。塔西老师也在热情地招呼着大家。我去了就找个位子坐下。桌上,早就放满了糖果,干果,瓜子,花生,随便吃。我跟同学们一起吃着,特别开心。等大家都到了,欢聚一堂,塔西老师简单地一个开场白,大家就开始吃了。各种冷菜丶热菜,源源不断地端上桌。这都是我平时吃不到的。不回家,在学校里过年,真是又省车费,又能吃顿好吃的。我觉得好开心啊。吃完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心满意足地回宿舍了。我也没有什麽娱乐,又继续看书去了。
2。田青丶郑茂
田青爱画画,她自己买的画画的纸笔和颜料,在纸上画,在宿舍墙壁上画。
她睡在我斜对面的上铺,有一次,她站在她的床上,在她床头雪白的墙壁上挥毫作画。那副画画地很大很抽象:一个蓝色的人长着红红的嘴,像个鬼。这幅可怕的巨幅画作就在她的床上展示着,我看了很是害怕。幸而不久以後,宿管查宿的时候看见了,勒令她擦掉,她只好辛苦地擦掉,我则是暗自叫好。
田青也爱看书。她去图书馆都是为了借书。
一次,我走在前头,她走在後头,手里捧着她的好几本书。
我转过头来问她:“田青,你都借的什麽书啊?”
她说:“有叔本华的,也有卡夫卡的。”
我说:“这些书我都没看过,也不感兴趣。我只看自己的书,没时间看其他的书。”
田青说:“我也忙啊,我经常跑邮局,我的一首诗又在《星星》诗刊上发表了。”
我说:“真的啊。给我看看。”
我们跑到一个自习室里,田青把她写的诗拿给我看,我边看边赞叹。
我说:“田青,你的诗写地真好,有很多新词丶新事物,清新而抽象。你诗里的意味儿,我都能心神领会。但是具体地说,又说不出来。这就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田青说:“我写的诗,也就给你看看。他们都不懂。你这麽会欣赏,也一定会写。你怎麽不写啊?”
我说:“我对写诗不太感兴趣,我想考研。非要写诗,我也可以写一点点,但是我看的书不多,尤其是你看的那些书,我都没看过。”
田青说:“人家都知道你英语好,不知道你文学也好。”
我说:“他们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我现在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兴趣,以学业为主了。除了你,没有谁知道我还有点文笔。”
田青说:“那你就写写吧,让我也看看你写的诗。”
我说:“我不想写了。我觉得卖弄文笔没多大意思。我要好好完成学业,找个好工作。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家庭条件太差了,我虽然有一点文学功底,但是,我读过的书丶见过的世面,跟人家家境好文笔又好的同龄人相比,我只是井底之蛙。”
田青说:“我不急着找工作,我家条件还行吧。”
我说:“所以,你可以做个真正的文艺爱好者,我就不行。”
田青说:“我就喜欢画画。我还认识一个上海的画家呢!他给我写信,还给我寄了他的书和照片。你看!这就是他的书,里头有他的照片。”
我接过那本书,翻开几页,就看到了那个画家的照片。那个男人有四十岁左右吧,长得还算板正,抱着手,站着拍了一张照片,放在他自己的书的封面的里头。
田青问我说:“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