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说:“她自己走着去了。”
我说:“啊?九龙城那麽近!她自己走着就去了!我还以为九龙城多远呢!她不是说她走不过去,不能给宝宝买衣服吗,她原来是撒谎的啊!你妈不仅抠门儿,还爱撒谎啊!”
这次端午节,比平时多了一个人。端午的爸爸妈妈讪讪地笑着跟我示意,我看那长相,就明白了,那人是端午的大哥陆陆。我自然地叫他哥哥。再招呼宝宝,叫大大。他点点头,不说话。这个没什麽好奇怪的。早就听闻他不爱说话。
大家落座吃饭,我时不时偷偷看看他。他个子跟端午差不多,都是比他们父母高。只是,他毕竟比端午大七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前面的顶秃了,额头後方露出来一个花尖子。他的眼睛也是单眼皮,眼间距很近,像是豹子的眼睛,目不转睛。他目不斜视,夹菜只吃自己跟前的。
他爸爸要去给他盛饭,他拒绝了。“自己盛,自己盛。”他小声地说。
端午不理他,他若干年不上班,蜗居在家,不知干嘛。端午找对象都得把他隐瞒着,因为说不出口。端午单身时,曾经去敲他的门,他也不开。端午结婚,他也没有出来。端午对他应该是寒心又鄙视吧。
“叫大伯!”端午跟宝宝说。大伯当然听了也就听着。
过了一会儿,这个大伯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下。
“叫舅舅啊?”他说。
“叫大伯。”端午立马纠正他。
他又不说话了,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饭,不看端午,不看我,也不看宝宝,真正地心外无物。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得道中人。他长得其实不赖,眉眼有点像一个男演员,对,像方中信。只是那很近的眼间距有点让人害怕。我记不得了,是不是有这种说法,有的罪犯的眼间距就是很近的。这样想着,我对他有点害怕了。
後来的一天下午,大概是五点钟,老太太做晚饭,我抱着宝宝在端午的小区东门口溜达。我看到小区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低着头往前走。我认出来,他是端午的大哥陆陆。
“陆陆!”我喊他一声。
“啊!”他停下来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认出来。”他低声说。他像是一个被老师喊住的无辜又无奈的孩子。
我说:“没事儿。”
他急着继续赶路,回他自己的家。
“我走了。”他说。像是征求老师的允许。
我说:“嗯,你走吧。”他立刻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走了,他往前走了十来步,左拐一下,他的身影就消失了。我突然想起来,端午说过,他跟端午就住在同一栋楼上,我抱着孩子赶上前去,想看看他走进了哪一个单元。我居然远远地追上了他的黑色的背影。他的房子跟端午的房子在同一排。他走进了距离端午的家大概有二百米的一个单元。很快我就看不到他了。我内心深处渴望的来自大伯的亲情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展现,他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从我面前路过。不管我是他弟弟的老婆,也不管我抱的是他亲兄弟的孩子。
我回到家,跟老太太说:“我刚才看到陆陆了。”
她说:“你在哪看到的?”
我说:“就在东门,小区门口儿。你最近见过他吗?”
她说:“没有。”
我说:“他没认出我来,我喊他的。”
她说:“陆陆不爱讲话。他小的时候,披着他爸爸的衣服站在院子里,人家以为是他爸爸,就喊他爸爸的名字。‘归逊!归逊!’陆陆不说话。人家走近了,才知道是陆陆。人家跟他说,‘陆陆,你说话,我给你钱!’陆陆就是不说话。等人家走了,陆陆才说,‘我不要他们的钱。’他不像端午,我炒地菜不好吃,端午还挑剔。陆陆就不挑剔。给他什麽他吃什麽,他什麽都不说。我跟你爸爸对端午,跟陆陆比起来,我们辛苦了十倍都不止!”
我说:“端午挑剔说明端午聪明。都像陆陆那样好啊?你们幸好生了端午。端午还能结婚给你们争面子,生孙子。陆陆六亲不认,他都快四十了,不理父母,不理兄弟。端午去找他玩,他连门都不开。你们老了,他也不管不问。这哪里好啊!你们生了二胎,你们庆幸还来不及,你居然还说养端午比养陆陆辛苦!端午让你们辛苦,你怎麽不到他跟前去说?你跑到我跟前说干什麽?端午娶老婆让你们操心了啊?陆陆不结婚,不出门,这叫给你们省心啊?你们想省这个心吗?你们巴不得哪家大姑娘接了你们的彩礼,赶紧跟他结婚呢。”
晚上,我给宝宝换尿不湿的时候,发现宝宝的大腿根子里腌了,红红的,一层皮已经掉了。
我跟她们说:“宝宝的腿腌了!都掉皮了!”端午跟他妈妈都不吭声。
我又心疼宝宝,又气愤他们只顾自己不顾孩子。
我说:“明天,我们带宝宝去金河市里给她看看!你们非要回白陆,白陆离市里那麽远,还没有儿科,宝宝哪里不好了,根本没办法看!你们当然喜欢回你们自己的地盘了。谁管孩子了?”
端午说:“那行吧。明天,你跟我妈再带宝宝去看看。”
孩子的事,妈妈是最关心的。孩子的利益都是妈妈争取来的。谁像妈妈那样毫无私心地对待孩子呢。要是没有妈妈,孩子得少享多少福,多受多少罪啊。
第二天,我们一起抱着孩子,收拾好奶粉丶尿不湿,去了医院,挂了皮肤科。
医生看了以後,说:“这是真菌感染,□□上也有,腋窝里也有。我给你开药,你回去给宝宝涂上。”
医生开了萘替芬酮康唑乳膏。我一回到家,就把宝宝放到床上,给她涂药。
老太太站在我的左手边,她看我给宝宝涂药,就对我说:“不行,就用我买的爽身粉,宝宝刚出生的时候,我去买的。现在还有大半碗呢。”
我说:“以後,你买的那袋子粉不用了,里面有滑石粉,对宝宝不好。医生说,这是真菌感染,要涂药。”
老太太不高兴了。她横横地说:“不用给我!我收起来!”
我说:“你不要生气!孩子的事,还是得听医生的!不能因为是你买的,就得一直给孩子用!就得比灵芝还珍贵!连医生开地方子都不如你的。我在‘孩子王’花了四十块钱给她买的两盒玉米粉,现在都不给她用了。你那几块钱的,还要给她用吗?你不能只顾你的威仪,不顾孩子吧!”
“我知道你的。在你的眼里,你弄来的东西那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我待産的时候,你不是给过我一双旧地发白的老北京布鞋吗?我怎麽能不穿呢?那家夥!那鞋比蜀锦做的宫鞋还要精美啊!你不是给过我一个巴掌大的一次性雨衣吗!好家夥!我得当做黄炮马褂儿一样收藏起来啊!你弄来的东西,再差别人也得用啊!”
4。“你放心,我会让你跟游戏一起过的!”
一个新建的公司给端午发了邮件,要挖他。
端午回家说了这事儿。
我说:“他们怎麽知道你的?”
“我前几年在网上发布的求职信息,被他看见了。”
“噢!”
“公司刚成立,没人,我要是去了,就是元老了。”端午欢欣鼓舞地说。
“他们不是骗人的吧。可别被骗了。你现在的公司虽然工资低,但是干地好好的。你辞职以後去了那里,不会还不如原来的吧。”我有些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