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伏地连叩,肩头微抖:“属下……属下该死。”
“榆阳行馆管事这条线,一个都不能留。旧账尽焚,其余人各自散去乡下。至于那位来叩行馆门的‘门生’,暂且别动。这笔账我存着,用得着时,自会叫他背后的人来还。”
清平伯起身,顺手把鹤氅掖好:“北定王虽抓了人,当下也拿不出指向我的明证,料他不会发难。你们把嘴缄紧,手收住。如今王妃进京,风雨自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老奴遵命。”
清平伯抬眼看了看那幅边图,唇角微讥:“真都当我老了,眼花手慢。”
目光再落回跪着的人:“念你跟我多年,暂不收你这颗脑袋。”
“谢伯爷开恩。”老管事再叩,血迹在地毯上晕开一圈。
“记住,此事万不可让长风知晓。”
“老奴遵命。”屋内只余烛响,旧边图上,那条界线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
次日一早,苍玦已换上朝服入宫复命。
内朝散后,苍玦随玄烈帝转入暖阁。西暖阁乃御前小暖室,用以冬月批章议机务,与近臣私语。
玄烈帝肩背极阔,鬓间隐有霜白,眉眼开阖之间自带威压。
他率先开口:“听闻进京路上不顺?”
苍玦躬身:“虽有些枝节,皆已按下。”
烈帝点头:“和亲这事朝里朝外都颇有微词。只是北线适逢雪灾,朔北诸部蠢蠢欲动。与玉国多年损耗若再不止,边储吃紧,国库亦然。兵要养,民更要养。”
“儿臣明白。”苍玦答:“只是这位凤仪公主出自玉京宗室正支,又心思玲珑。玉人速来善谋,仍要防。”
玄烈帝笑了一声,拂袖道:“人各有来处,识人最根本在于识得本心。你虽擅长统军布阵,却素来锋锐在前,少与人心曲折周旋,正好借此一事,识人练心。”
“儿臣谨记。”
“去罢,受册之日,朕亲自见她一回。”
午后,苍玦回府,踏进内院便觉察出些许不同。
季直迎在阶下,见苍玦目光四顾,回禀:“王妃今早吩咐添了些物什。阶前添了对白玉貔貅,换上了玉国织锦的地毯,廊上亦悬了琉璃灯。”
苍玦“哦”了一声,不可置否,径自转入书房。
门扉方掩片刻,便被人敲响。
“王爷。”嗓音温润,正是华槿。
“进。”他收起刚摊开的书卷。
帘影一晃,华槿抱着一只白瓷罐进来:“听闻王爷回来了。”
她径直走到案前,视线落在他手背:“前几日与殿下说起旧事,留意到殿下素日不戴手套。冬日风烈,手上定是起了口子。”
他垂眼,虎口与第二指节果有细口,随口道:“军中常事,无妨。”
“那是以往殿下身边少人照看。”她把瓷罐放在手炉边略一温,坐定,摊掌,“手给我。”
苍玦蹙眉不动,她不催但手掌依旧摊着。僵持片刻,他终是将手伸了过去。
华槿扬起满意的笑来,指腹蘸药,沿指节慢慢揉开,药气清淡。
屋里很静,只有炉中炭火温温燃着。他看着她垂眉认真的样子,眼睫密而直,在眼下落下扇形的阴影。
她按到虎口处,他的手背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疼吗?”她声音也像被炉火烘过,暖融融的。
“……不疼。”
药膏抹匀,她从袖中取出一条细白绢,绕着掌根系了个不碍执物的小结。他的视线停在那一枚素净的结上。
她抬眸与他相对,眼尾携着一点笑:“王爷可是觉得这娟子太过女气,怕人看了笑话?”
他失笑,极轻:“谁敢笑我?”
她把绢尾抻平了些:“那我明晨再来替王爷上药。”
苍玦活动手指,药气温温,像顺着血脉散开。
华槿抬手把瓷罐盖上:“我在府里添了些细碎之物,王爷不介意吧?”
“无妨。”他说罢,又添了一句,“添得还算妥帖。”
华槿闻言,眼尾的笑意更甚:“谢王爷。”
苍玦凝视着她,不由想起烈帝关于识人之言。药香尚暖,他心底却起了一线不安。
这份妥帖周至倒像风雨前的平静,不甚真实。
她虽近在眼前,他却似隔雾观花,看她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