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逸语塞——这分明是他昨日用来调侃归弄的话,如今被原封不动掷回。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撤回水中,刚松半口气,腰侧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握住。
归弄的指节抵着他紧实的腰线,不轻不重地一捏:“腰挺细。”
酥麻感窜遍全身,江长逸彻底慌了神,双手死死按住归弄在水下的手腕:“我讲!我这就讲!”
“不让我求了?”归弄的手纹丝不动。
“……算我求你!”江长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桎梏终于松开。江长逸如蒙大赦,连退几步,直到後背抵上微凉的石壁才停下。
“离这麽远,”归弄侧过头,水珠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过来。”
江长逸深吸一口湿热的空气,指甲悄悄掐进掌心:“……我觉得这个距离正好。”
“别让我说第二遍。”归弄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江长逸咬咬牙,终是慢慢挪回他身边。温泉水随着他的动作漾开细纹,如同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讲吧。”归弄合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喧嚣都未曾发生。
江长逸望着那片朦胧水汽,喉结轻轻滚动。他暗叹一声,真是给自己惹了一位难伺候的主。
他缓了口气,终是继续了下去:“但是即使遇见了王子,但是王子已经娶了邻国的公主,爱丽儿的梦想被迫幻灭。”
“她的姐姐们用美丽的长发从女巫那里换来一柄匕首,告诉她,只要将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让他的血滴在她的脚上,她就能重回大海。”
“但黎明到来时,小人鱼只是最後深深地望了王子一眼,转身将匕首抛向海浪,纵身跃入晨光中的大海……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轻盈,化作透明的泡沫。”
“太阳升高了,温暖的光芒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奇异的是,她并未感到消亡,反而看见阳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白帆如翼,彩云绚烂。”
“她感到自己在上升。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将前往天空的国度。原来,获得永恒灵魂的道路不止一条——不必依靠他人的爱,通过自身善良的抉择与行动,同样能创造属于自己的灵魂。”
话音落下,汤池中只剩下淅沥的水声。过了许久,归弄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结局,倒是比变成泡沫有意思。”
“你不认同她的选择?”江长逸轻声问。
归弄肩颈向後靠了靠,“没有所谓认同与否。只是好奇,为什麽故事总赞美牺牲?她失去声音,离开大海,最後连生命都放弃,只为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他语气平静,“如果是我,或许会拿起那把匕首。大海才是归处。”
江长逸注意到归弄说这话时,目光似乎飘向远方。他稳了稳声音,道:“可她并不是被迫成为泡沫,这不叫放弃自我,是她心里有更放不下的东西。”
“更放不下的?”归弄轻笑,“爱情,还是善良?”
“是她自己。”江长逸直视他的眼睛,“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她依然坚持了自己认为对的事。让她从被命运摆布的角色,变成了主宰自己灵魂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倒是新鲜的说法。”归弄语气缓和下来,“但你要承认,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活下去。在生存面前,理想主义往往不堪一击。”
“正因为大多数人做不到,她的选择才显得如此勇敢。”
归弄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开口:“我倒是觉得,就算选择把匕首刺下,不也是一种勇敢麽?”
每一次选择不都需要勇气吗?
又问道:“所以你认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不灭的灵魂。而灵魂或许在选择时,才真正有了分量。”
“那把匕首无论刺下与否,背负罪孽重回大海,或是化作泡沫,本质上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顿了顿,归弄又道,“就像有些人,看似被命运推着走,其实每一步潜意识早已做出了抉择,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江长逸颔首,每一次选择都像是将一部分自己遗落在未选择的彼端。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故事?”归弄探究的看了他一眼。
江长逸开始胡说八道,“我们家乡流传的,阁主大人没听过也正常。”
江长逸掬起一捧水,看着它从指缝溜走,“再说了,讲故事不就是讲你没听过的麽?”
“嗯。”
再看去,归弄不知何时已重新合上眼,冷峻的侧脸在朦胧水光中竟显出一丝罕见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