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轻拂,拂尘的青丝微微颤动。玄阳仍盘坐在素布之上,指尖残留着方才画符的余温。那具新醒的泥胎已安静下来,蜷身睡去,其余孩童围坐四周,有的闭目似寐,有的睁眼望着他,目光澄澈,毫无杂念。
他未动,也未言。眉心符纹隐现,灵根微动,感知着这群初生之灵的气息流转。他们不会说话,不懂行走,甚至连坐稳都需彼此扶持,可每当一人出细微声响,其余人便会转头凝望;一人伸手抓沙,很快便有另一人模仿其动作。这不是本能驱使的群聚,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呼应——心与心之间,虽无形线相连,却已有微光传递。
玄阳闭目,以通天箓为引,将神识沉入天地气机之中。他察觉到,这些人族孩童的情绪波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共振。当恐惧升起时,是集体的颤抖;当好奇萌时,是同步的抬头与注视。他们的意识尚如薄雾,却已能彼此映照,如同未点亮的灯盏,只待一束光穿破混沌。
他缓缓睁眼,指尖轻点地面,就着细沙,再次画出一道符。
这一次,不是防御,也不是唤醒,而是一个极简的圆——尾相接,无始无终,象征聚合与循环。他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一名孩童爬近,停在圆外,歪头看着。又有一人挪动身躯,绕到对面,也停下。第三、第四人相继围拢,自地坐成半环。最后一人伸手指向圆心,嘴里出含混的音节,像是在询问什么。
玄阳心头微动。
这不是模仿,是理解。他们看懂了这个符号所代表的意义——聚。
他收回手,不再施为。夜色渐深,月轮高悬,人族孩童们陆续依偎而眠,相互靠着,如同本能般寻求温暖与安全感。唯有那最早醒来的孩子,仍睁着眼,盯着他手中的拂尘,小手缓缓抬起,似想触碰,却又迟疑。
玄阳轻轻将拂尘横于膝上,不动。
孩子终于爬近,在距他一尺处停下,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拂尘的穗尾。那一瞬,玄阳识海中的太极符印微微一震,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桥梁悄然搭成。
他明白了。
人族之强,不在天赋神通,不在血脉根基,而在“可教”。他们生来空白,却也因此能承载万法。妖兽天生利爪,神灵自带威压,而人,唯有通过学习、记忆、传承,才能一步步接近大道。正因如此,他们才是最适合承载文明的容器——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脆弱;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不全。
他缓缓起身,拂尘轻扬,扫平方才所画之符。然后,他走向海边,俯身捧起一掬细沙,任其从指缝滑落。沙粒坠地,无声无息,却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若以此沙为纸,以天地为墨,能否写下一道足以惊动圣人的符?
他转身,回到原地,席地而坐。取出一方黄沙铺展于前,以拂尘为笔,凝神静气,开始绘制。
太极居中,阴阳流转;青冥符纹环列外圈,如寒夜守境;正一盟威符意沉于内核,似雷藏云中。三符合一,非为攻防,而是呈现一种道的结构——平衡、完整、可延展。这不仅是他自身的符道根基,更是他对人族本质的诠释:他们天生具备容纳善恶、调和矛盾、在混沌中建立秩序的潜力。
符成之时,天地微震。
他双手托符,灵力缓缓注入。那沙符泛起淡淡青金光芒,随即离地而起,升至半空,光芒愈盛,最终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九霄。
符中蕴含一道神念,清晰而沉静:“师尊,人族非畜类,可承天道,可立教化,可成圣基。”
光痕破云而去,消失在苍穹深处。
玄阳坐下,闭目调息。他知道,太清无为,老子极少动念干预洪荒。若非道有所感,不会回应。这一符,不是请求,而是陈述事实;不是求援,而是引道。
三日过去。
海风依旧,人族孩童每日醒来,或爬行,或学坐,或彼此拉扯嬉闹。他们开始懂得分享——一块石子,一人握过之后,会主动递向他人;一人跌倒,旁人会伸手去扶。虽然动作笨拙,言语全无,但那种自的共情,已在悄然生长。
第三日黄昏,天边忽现紫气。
自东而来,绵延万里,如虹贯日,不落昆仑,不入天庭,直抵东海之滨。紫气所过之处,海浪平息,风止云开,天地仿佛屏息以待。
老子踏气而至,白衣无尘,面容平静如古井深水。他立于百丈之外,未近一步,亦未开口,只是静静望着这片沙滩,望着那些围坐嬉戏的人族孩童。
玄阳未曾起身,亦未迎拜。他只是将拂尘轻点地面,引得一名孩童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