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皇後陛下怎的亲自来了……
帝京城下,宁王大军压境。旌旗猎猎,数万甲兵肃然无声。
未等攻城,紧闭的宫门却于黎明时分缓缓自内开啓。
元熙帝李琼俊未着龙袍,仅穿素服,与林太後一同走出,身後跟着长公主李襄儿丶以及被去冠的福王李诀与其母陈太妃。
昨夜骤雪,压断了紫宸殿宫苑内的几树红梅,若在往日,宫人早已抢着去维护,生怕第二日被皇帝看见了斥责。此时,那红梅塌伏在地,落红与雪泥混得寥落一片,随即又被簌簌而落的雪片覆盖得不见了痕迹。
殿内宫灯摇曳,林太後疲惫而冷峻的言语,一字一句击打在李琼俊心间。
“皇帝,你还在指望城外那些兵马麽?”林太後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语音却似早已麻木。“你麾下之军,看似庞大,实则各怀鬼胎。陇西军欲保自身,河东军坐观成败,即便侥幸胜了,他们下一步便是持功要挟,这江山,你坐得稳吗?”
她走近一步,目光如刀地看向李琼俊:
“再看宁王之军,那是他从北疆血火中淬炼出的铁旅,上下同心,唯他马首是瞻。你看看传来的战报:偃城三日即破,潼水守将献关,连拱卫京师的居贺关都望风而降……这些,仅是母後所知晓的。可李贽所经营的,又何止明面上的兵马?”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彻骨寒意:
“他在各地州府埋下的暗桩,他不知从何时便在编织的钱银网络,还有那些虽已调任四方丶却仍对他誓死效忠的旧部……这些盘根错节的力量,已将这个帝国渗透到何种地步……这些,都是母後连想都不曾……也不敢去细想的啊……”
“皇帝,”她死死盯住李琼俊苍白的脸,“这些,你又可清楚麽?这仗,还有一丝胜算麽?”
李琼俊垂首枯坐,无能反驳,只听他母後的语气已转为沉痛:
“先皇在位不足三载,根基未稳便仓促传位于你。可你呢?登基以来,内政不修,未立。反观宁王,战功赫赫,更手握‘正统’名分。你可知,连宫内侍从议论起几位皇子,言语间都尽是对他的钦佩?这朝野人心,早已不在你身上了。”
太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失望:
“最让我痛心的是,你诸多鲁莽决策,竟试图瞒我!你打压宁王,当真全是为了江山?不过是因为那徐家女子丶如今的宁王妃!你为了一个心中根本无你的女子,逼反了最能征善战的兄长,将江山社稷置于险地。你的心思格局,令我失望透顶……我如何还能期待你……成一代明君?”
林太後说到此处,颓然委顿,良久,她决绝言道:“如今,你只剩投降一途。宁王并非嗜杀之人,我会与你妹妹襄儿长公主一同出面,向他请命。这是为你,为我们家族,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晨曦微露,白雪皑皑之下的帝都,沉重的正阳门在宁王大军面前缓缓洞开。
朔风卷着碎雪,在宫门前空旷的广场上呼啸而过。李琼俊一列人衆,衣衫单薄地跪立于冰冷的雪地之中。
因了林太後的坚持,几人皆素衣相迎,未着厚衫重袍,以示请罪之诚。此刻,这几名天潢贵胄,在砭骨的寒意里已冻得面色青白,瑟瑟发抖,昔日荣华被这漫天风雪涤荡殆尽。
宁王的玄甲铁骑肃立于後,如同沉默的群山。他威甲在身,端坐于骏马之上,银色甲胄在冬日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马蹄轻刨着地上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踏在跪伏之人的心口。
宁王冷冽肃然地扫视了一刻道旁之人,一马当先,率其亲卫“血鸦营”穿过城门。
大军止步于宫门之外,宁王仅率五百亲卫入内,宫中宦官宫女早已奉命按部院跪迎,人人战栗。因宁王已派人传下令来:
“内侍宫人,各安其职,擅动丶私传丶毁损器物者,立斩。”
随即,宁王亲兵接管所有宫门丶武库及档案机要之地,完成军事管制。
宁王驻马于承天广场,于此接受留守官员的跪拜归顺。
王令简短而力重:
“三省六部各安其职,三日内将印信丶档案悉数封存,待新任长官接管。期间政务如常,有功者叙用,有过者待查。”
衆朝臣心下惴惴,正惶然不知“功者”若何丶“过者”又若何时,只听宁王已发亲令:
“稍後百官可暂归其宅,三日不朝,静候甄别。”
这三日,实为京城以内暗流涌动丶权力更叠的关键三日。
宁王那道看似宽仁的王命,如同一张无形巨网,将整个帝都的朱门高户笼罩其中。三日之间,表面上的沉寂之下,是一场决定无数人前程命运的烈火烹油般的甄别。
宁王的玄甲亲兵,马蹄声昼夜不息,将京中逾三百户有实职丶有影响的朝臣家宅,几乎踏了个遍。
他们将一份份由“从龙之臣”核心谋士圈精心拟定的问卷考校,一一递送而达。所询之事,上至对前朝弊政之见解,下至具体钱谷刑名之策,更有数道直指宁王新政方略的策论题目。
衆臣或惊丶或疑丶或喜,因这场甄别,竟并非简单的忠诚筛选,而是一次对帝国官僚体系灵魂与能力的深度剖析。
宁王——未来的新帝李贽所要的,并非阿谀之臣,而是实具真知灼见与务实之臣。
此三日里,帝京的空气中亦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不断有消息传出:某位素有清名的给事中被亲兵请走,归来时虽面色疲惫,眼中却隐有振奋;亦有那等昔日高门,在亲兵离去後,大门紧闭,内部传来隐隐哭声,不日便被削官为民,家産抄没。
当三日之期届满,一份详尽的名单已呈于宁王案头。何人可入中枢,何人外放历练,何人永不叙用,皆已分门别类,条理清晰。这场无声的“殿试”,已为新朝廓清了庙堂的第一层迷雾。
至于元熙帝联军与观望之世家,宁王之雷霆与雨露也于不日即达。
率先归顺之河东柳氏与陇西韩氏,其家主获赐丹书铁券,子弟擢升入新朝为官;
江南崔氏于战败後乃降,被罚没其部分田産与商号充作军费,但保留其家族爵位。既示惩戒,亦免逼反;
冥顽观望者,如胶东公孙氏,终至自缚请罪。
及至联军衆兵将,从底层兵士丶到中层将校丶再到高层将领,在宁王绝对的军事实力面前,无人敢有异议,兵权于短短数日内,便平稳无声地过渡完毕。
先前的宫城之主,也终于迎来了宁王之命。
元熙帝李琼俊,废为顺命侯,当日内即由重兵“护送”至京郊鹿鸣台严加看管,非诏不得出。其母林太後,降为顺德太妃,迁居西宫;
福王李诀与其母陈太妃,降为瀛洲郡公与陈国夫人,三日内啓程,前往泉州安置,无诏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