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端倪(下)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待她悠悠转醒,猫儿般抻了个懒腰,洗漱更衣,揣上那张画像,下去填饱肚子,便提剑出门,也没个明确目的,只在街上闲逛。
本镇人烟稠密,哪处有个风吹草动,不消一日半宿,便要传得沸沸扬扬,可温厌春一路走来,茶馀饭後的琐碎话听了不少,却无人提到金花赌坊出了乱子,偶见几个吃酒赌钱的闲汉被熟人打趣,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绕去长巷附近,远远瞧见那扇窄门是紧闭的,匾额还在,灯笼已灭,暗中观望一阵,发现街角墙後等隐蔽处各藏了人,似是赌坊的打手在侦伺风头,诚如师无恙前夜所言,金花赌坊已是草木皆兵,却严堵风声,定有什麽不敢见光的事。
心里有了数,温厌春悄然离去,才出巷道,阳光便从头顶倾泻而下,刺得她眼前一白,身侧响起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二十八骨油毡大伞遮在上方,转头看去,师无恙擎着伞,小青袖口探出头来,冲她吐了吐信子,仿佛打招呼。
“你来找我?”他双目含笑,“这厢暂罢,我正要寻你,风波楼那头可妥了?”
伞下阴凉,温厌春却没有舒展眉头,作难道:“不妥,横生枝节。” 闻言,师无恙笑容稍敛,回顾左右,道了句“随我来”,便往後方走去。
这边本是老街,破落屋舍旧门面,温厌春跟着他转过拐角,只见几十步外的房子被打通连片,建成一个大院儿,外头挂了木牌,写着“布善堂”三个大字,出入的多是老弱妇孺,道旁还有施粥赠衣和招募杂工的棚子。
近些年世道艰难,鳏寡丶孤独丶废疾者多不胜数,官府在一些城镇设了养济院,却是杯水车薪,民间倒也有些做慈善的堂口,温厌春没见着县衙的布告,亦无差役往来,料想是後者,再看师无恙信步而入,八成跟十方塔有关。
此处是後门,少有耳目,两人进了一间空屋,师无恙收伞掩门,找出蜡烛点燃,小青“跐溜”窜走,温厌春掸了掸桌椅积灰,坐下将昨日的事和盘托出,又道:“这任务虽也跟六大派有关,但情报太少,还得赶去屏江府,我总觉得蹊跷。”
师无恙略一沉吟,朝她讨要任务单子,两人既已合作,温厌春也不含糊,待明文过目,只见他神情微妙,思索道:“要说屏江府的祸事,我这儿有些眉目……”
他受阁主看重,能力过人,地位超拔,知道这些也不奇怪,温厌春当即凝神细听,原是龙神帮的三帮主嘲风在不久前遭到了无名氏的偷袭,总舵数千帮衆倾巢出动,几乎将整座城搜了个底朝天,竟徒劳无功,大帮主囚牛震怒,延请名医为义弟诊治,也不见好转,帮派上下人心浮动,屏江府岂有宁日?
“龙神帮是绿林巨擘,事关一地安稳,十方塔不可能作壁上观,只是……”
师无恙点到即止,温厌春已回过味来,面色不善地道:“这样的任务不该指派给我一个下品,便有甚麽酌量,情报总该给足,免得冒失犯错。”
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与曾管事纵有龃龉,对方也不敢在这时弄鬼,可无缘无故的,哪来冥冥之手?温厌春百思不得其解,烛火入眼,忽明忽暗。
师无恙提议道:“你若没把握,我可为你推却,左右是鸿雁阁先发任务,天机会也盖了印,面上过得去,风波楼自当通融,纵有人死咬不放,也会暴露无遗。”
他说的在理,温厌春却没有立即应下,问道:“你手头的任务是什麽?”
师无恙心知她要权衡得失,直言道:“回春镇那桩鬻题案,你该记忆犹新,那日罗璋认罪,自废武功,归元宗的干系已了,案子却没结束……”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劝诱罗璋谋划鬻题丶写信告密郑青兰和刺杀韩征这三件事,应是同一人所为,于案发半月前失踪的孤女玉娘有重大嫌疑,待罗鸿骞一行回山後,十方塔派遣使者前往交涉,一番调查取证下来,收获寥寥。 “罗璋因此被废,即便捏造说法,宗门里也会有一场轩然大波,于公于私,罗宗主都深恨罪魁祸首……”温厌春心念转动,不禁愕然,“莫非那人早有准备?”
说来不可思议,师无恙却是点头,叹道:“据罗璋所言,那玉娘本来身无长物,吃穿用度皆由他做主,失踪时也没收拾行李,早先就搜过一通了,等我们赶去,便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倒是有张没剪成的小像留在了罗璋手里。”
他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从中翻出一张镂空的红纸剪像,温厌春仔细看去,年轻男女相依而笑,五官轮廓依稀辨认,男子是罗璋,女子的面目却不完整。
“小像是罗璋瞒着玉娘刻的,只想给她惊喜,不料……”师无恙的话还没说完,忽见温厌春大惊失色,一把夺过小像,对光端量,面色几变,似乎不敢置信。
他立时住口,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直到她放下小像,才出声道:“你认得?”
温厌春向来直率,这会儿却迟疑了,半晌才叹口气,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画纸,在桌上展开,露出女子秀丽生动的容貌,端看那眉眼,竟与剪纸镂刻的颇为相似。
饶是师无恙有所忖度,看到这张画像,一时也怔住了,便听温厌春低声道:“白玉的本名是钟灵毓,料想你已知悉,他这两年改名换姓,四处游荡,乃至向十方塔投石问路,只问寻找消失两年的心上人,这位姑娘姓白,双名……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