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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逆锋上（第1页）

第一百零九章·逆锋（上）

那年祸出不测，伏灵均丶钟博衍突然失踪，存亡未卜，却不知是谁所为，消息一经传开，震动武林，十方塔派出衆多人手，搜寻数月，也均无功而返，此後四部各自为政，内争愈盛。眼见得害起肘腋，大长老凭着一道谕令，说是伏灵均亲笔遗书，若他殉难，便将道君之位传给一位故友，其人武功深湛，决断如流，当得起大任，又言前车可鉴，事以密成，对方若不肯交底，望大家勿予疑虑。

温厌春问道：“伏道君，您当真在议事堂中留过这样一封书信麽？”

方九如脸一沉，道：“我虽有退位之意，但乾坤方定，千头万绪，如何能说丢便丢下了？便要托付後事，也不会藏掖，还须着落在一个明白人的身上。”

“也就是说，那道谕令实为大长老假造的。”这答案不出温厌春所料，她点了点头，复又冷笑，“现任道君长年住于塔中，很少抛头露面，门下事务大都是由他代为主持，如此一来，天机会权威愈盛，待得容叔出走，四长老傅淮代掌鸿雁阁，天机会真正凌驾于其他三部之上，直至今日，怎不算是挟主行令？”

傅淮背约负盟，勾结业火教，固然可恶，但在伏灵均出事之前，此人确是克尽厥职，妹夫罗鸿骞被立为归元宗掌门的继承人，他也不假辞色，怎地转了性？

钟灵毓听罢，强忍着心中的急切，苦苦思索，道：“案发不过数月，十方塔便要转奉新道君，虽是碍于大局，但若傅淮为伏道君至意，难免有所不忿。”

容舜华接口道：“若只是不忿，他也还不至于变节。”

“傅淮未出归元宗时，有个相好的女子，却是魔道中人所扮，对他打击尤大，最恨的便是背叛。”方九如皱起眉头，“秦夕照要收服他，金银珠宝丶武功秘笈乃至绝色美人，都没甚麽用，除非……他已对十方塔死心了。”

一转念间，各人登时恍然，只怕傅淮心不甘服，暗地里查探新道君的底细，还真让他弄出了眉目，却又难以接受，秦夕照便即乘虚而入。

“那人是……”话到口边，钟灵毓竟自如鲠在喉，怔怔的流下泪来。

伏灵均与钟博衍一同遇袭，从现场的痕迹看来，两人都已凶多吉少，但若其中一位重又出现，却是改头换尾，取而代之，试问他自己会作何想法？

万古尘冷声道：“以傅淮所知，倘若这道君真是钟堡主，再加上大长老的偏心，他定会觉得是二人私相勾通，图谋十方塔的权位，一个负义，一个背主。”

伏灵均是傅淮的大师兄，救过他性命，又有知遇之恩，高山仰止，此恨便如刺心刻骨，更何况这中间少不得有秦夕照的误导，罗鸿骞也不会说实话，只消解决了容舜华，加以利用大长老等人的私欲，环环相扣，此计何以不成？就算是纸包不住火，等傅淮察觉到蹊跷，亦已泥足深陷，休想落个清白身。

一瞬间，温厌春又想起那夜在後山石潭边，师无恙浑不怕死的找她探问道君之秘，多半也是他从傅淮身上瞧出了甚麽端倪，欲待摸出秦夕照的暗棋。

钟灵毓正自心慌意急，忽听得她厉声道：“我知道了，是活傀！”

温厌春此前虽觉道君大有古怪，却无从深究，这时回想起来，对方的种种异处，竟和活傀相似，只是尚存神智，还能说话，勉强可佯作常人。

然而，万古尘和方九如微皱眉头，即便钟灵毓想替父亲开脱，也未便附和。

秦夕照精研毒术虽久，制炼活傀却是在拿到明珠垂泪的异方之後，算来也不过三四载功夫，但在昌平三年，十方塔已有了新道君，他要真是活傀，比起毒窟里的活傀来，胜过百倍，倘若她早便配出此药，怎地又大费周章，不进反退？

容舜华想了一会，忽道：“事物优劣，有时还得看其用处。”

活傀存有意识，更易乔装隐伏，惑人耳目，然于秦夕照而言，却为弊害，她多疑偏私，精心制造出的奇兵，务须捏在自己手里，决不肯给他人做嫁衣。

“伏道君对恩师感激不尽，得知他老人家伤重，已极挂怀，一旦听闻噩耗，纵然身在天涯海角，也必赶赴回去。”温厌春得容舜华一言提醒，也即想通了关窍，“这一来，所谓‘临时改道’，其实不出有心人所料，比如罗鸿骞！”

由此推想，那日钟博衍逃出了埋伏，定是奔去太平峰求援，岂知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罗鸿骞若不想让自己的手染血，八成是将人送回给秦夕照，对方索性便拿他来试药，却对结果很是不满，一面另拟别法，一面尽其所用。

“……其时十方塔大乱，秦夕照又勾结了业火教，自然要浑水摸鱼。”

饶是温厌春心肠硬，说到此处，也自悲愤填膺，几乎不敢看钟灵毓的神情，哑声道：“大长老急欲把持十方塔，本身的功绩丶威望却不足以服衆，只好假借伏灵均之名，竖起一根幌子，但若择人不当，难免反噬，而钟堡主遭到毒害，变得浑浑沌沌，任凭他导引，秦夕照又能以此给傅淮下套，一举两得。”

到此地步，这一件震动武林的悬案可算是水落石出，各人却没甚麽好心绪。

大长老未必知晓罪魁祸首是谁，但他必已认出钟博衍，却仍隐瞒不发，甚而乘人之危，以私废公，其行径当得“卑污下作”四字，如何不算是帮凶？

钟灵毓目眦欲裂，凝立良久，才道：“我要杀了他。”

温厌春掰开他的拳头，掌心果然已鲜血淋漓，正色道：“我帮你。”

闻言，钟灵毓大是感动，但想到她的身份，实不愿多加连累，便在这时，方九如说道：“他好歹也是天机会首席，你若帮外人下杀手，十方塔容你不得。”

此话似在告诫，又像是威胁，万古尘不由得侧目，连容舜华也敛了笑容。

“谁说我帮的是‘外人’？”温厌春回过头来，双目直视着方九如的脸，坦然不惧，“十方塔本为江湖监察司，而非哪一家的看门狗，金兰使者素以补偏救弊为己任，我也不过是分所应为，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那便是帮理！”

这些年来，十方塔打着顾全大局的旗号，好一派凛然正气，实则是偏三向四，说的比唱的好听，金兰使者用命维护的到底是武林盟约，还是某些贪婪之士？

她走上几步，一字一顿地道：“豺狼当道，本末倒置，我心中不平！”

这番话说将出来，当真是掷地有声，发人猛省，方九如竟自无动于衷，双目如电，冷冷道：“这天下的不公之事何其多，你不平又能如何？纵是杀了他们，社稷不定，人心易变，将来也会有新生的蠹虫，你杀得完麽？挺得到几时？”

此问尖锐已极，锋芒所向，直指要害，钟灵毓心下震悚，满腔怒火潜息，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万古尘丶容舜华尽皆默然，目光一齐投注在温厌春脸上。

“以後的事，现下我说了不算。”她站定脚步，神情凝肃，说话却出乎意料，“人人都想个全始全终，然‘一劳永逸’之言好讲，‘一了百当’之事难做，我活在当下，也只顾得眼前，古往今来，尽须如此，方有这千秋万代。”

肉腐出虫，由来堤溃自蚁xue，但物不平则鸣，事在人为，薪尽火传。

一时间，满坐寂然，方九如也不言不动，凝神注视，温厌春的年纪虽不小了，在她眼中却仍算得年轻，眉目间依稀和厉妙华有几分相似，但转念又想，与四妹别逾十年，哪怕投胎再世，亦不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当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她想到此处，面色稍霁，叫温厌春走近，自个儿也站起身，从颈中拉出一条细链，下端悬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小铁牌，隐然有血槽，似是兵刃改制成的。

“这护身符跟了我多年，原是一柄小剑，前燕时期，有人持之刺杀僞帝，又于苍山诛灭妖僧，後为义军领袖所得，将其绘为旗号，举兵伐贼，推翻僞朝，及至昌平二年，大哥在登塔前将它留给我，以托重任，现在……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