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恶狱(上)
眼前一片黑暗,耳畔风声呼呼,这地道少说也有十馀丈高,得亏温厌春身具高强轻功,否则定要摔个筋折骨断,她急提真气,连剑带鞘,猛向壁上一劈,切豆腐似的深陷于石块间,下堕之势稍滞,旋即蹬足拔身,借力再纵,如此反复三次,双足落地,却又低陷数寸,险些便滑倒,原来底下尽是烂泥。
温厌春暗自庆幸,她虽没有洁癖,但也不想滚作一只泥猴,定了定神,四下张望,仍未见到师无恙的身影,思索片刻,解开布袋,将小青放了出来。
师无恙自幼将小青养大,一人一蛇,心灵相通,但见它游到泥道之旁,绕上石壁,直身晃了几下,似在分辨方向,隔了数息,掉头往左边爬去,温厌春侧耳倾听,隐然有水声,便也提剑在手,跟在蛇儿之後,探路而行。
约莫走了四五十步,隧洞双侧渐宽,道路愈发湿滑,更有一股腥臭的气息扑入鼻端,令人作呕,温厌春皱起眉头,心中严加戒备,又行了一阵,周遭越来越黑,潮气也变得浓重,小青却突然将身一扭,钻入石缝,不知去向。
温厌春斗地停步,游目环顾,怎奈是黑天摸地,伸手不见五指,便从怀中取出火折,才将吹燃,斜里忽而传来异响,虽极轻微,却不容轻忽,当即侧身让开,转剑向後疾进,“嗤”的一下,刺中了甚麽活物,跟着猛力挣扎,嘶叫之声大作,似被剧痛激发凶性的猛兽,也不顾自己死活,扑将上来,张口便咬。
一灯如豆,火光闪动,温厌春这才看清,眼前的竟是个人,却已没了活人的模样,衣衫褴褛,面目模糊,连眸子也灰白浑浊,身上全无好肉,几已化脓腐烂!
她这一惊非小,未及抽剑,腥风已至,只得出足踢去,正中对方的心口,劲道猛沉,直将其踹出两丈外,狠狠砸在石头上,便听得碎骨之声,左边胸膛凹陷,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必活不成,却见那人的身子抽搐几下,竟又爬了起来。
下一瞬,前方发出巨响,水花高溅,冲出数道黑影,四肢着地,发力狂奔。
饶是温厌春艺高胆大,处此情景之下,也不禁心悸,怪人身法奇快,立时便要扑到跟前,猛地挥剑横劈,青光奔涌,当先两人立时便给利刃斩开了身躯,而她急跃退後,欲待纵上石壁,背後猝然袭来一股劲风,打灭了烛火。
黑暗之中,温厌春心头一紧,翻掌就要拍出,却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药香,仓卒间无暇细想,任由自己的手腕给人抓住,足下一蹬,已掠上高处。
似这般暗无天日之地,竟能有树木生长,而且根株结盘,甚是粗壮,温厌春藏身其间,虽难视物,却可听到动静,几个怪人正自在下方团团转动,不时发出嘶哑的吼叫声,过了好一会,他们渐渐远去,或潜入水中,或隐伏于壁角。
直到这时,她方才松了一口气,反扣住腕上的那只手,身形重又扭转,面向背後之人,近在眉睫,呼吸相接,纵是黑灯瞎火,也已认出了彼此。
“你——”温厌春才将开口,便又敛声,却是师无恙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上,轻轻地道:“嘘,小点声,莫打灯。这些家夥都是活傀,半生不死,浑身带毒,长年困于此间,一看到火光就发疯,前边的水潭乃系窠xue,少不得有半百之数,幸而你没有贸然踏进,倘若给他们抓咬到,我也未必能解毒。”
说话间,一旁的树枝微微颤动,垂下半截蛇身,小青察觉到不对劲,便即逃遁得无影无踪,此刻找了过来,讨好地蹭了下温厌春的手背,又给主人捉去。
温厌春自不会去跟一条小蛇计较,想着师无恙身上有伤,却没闻到血腥气,伸手一摸,原是扔掉外袍,将伤口包扎好了,心中顿时一宽,正想发问,这人忽又倒抽了口凉气,没骨头似的向她靠来,委屈道:“好阿姐,疼煞我了!”
有道是打蛇随棍上,又说物似主人形,师无恙养了一条赖皮蛇,自个儿也是个没羞的,仗着容貌俊秀,双眉一蹙,把心一捧,端的是楚楚可怜,岂知温厌春亦已长了道行,左右这地窟黢黑,就当自己是睁眼瞎一般,斜身略避,两人的站立处极为褊狭,加之师无恙受伤不轻,这一下足底空虚,险些跌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温厌春出腿如电,横在树干之上,将师无恙拦腰挡住,无名火起,恨不能一口吞吃了他,咬牙道:“既然怕疼,怎地不老实一些?秦夕照对你原无杀心,你却故意挑起她的敌意,迫使她动手,为的是引我到这儿来?”
察觉她怒气勃勃,小青很没义气的舍下主人,呲溜一下,钻进树洞里,师无恙却无躲闪馀地,乖乖的道:“秦夕照行事谨慎,寻常的手段决计骗她不过,我本就要走这趟,料知你也会来……咱们有言在先,帮个忙也算不得甚麽。”
温厌春沉声道:“灵毓他们身陷囹圄,都是拜你所赐,这也是帮了我?”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此三人倘是怕死的,也就不必随你而来。”师无恙给她质问,竟尔气定神闲,“你在乎他们,我只在乎你。”
温厌春要搜集秦夕照的罪证,同时调查阳帝闭关之秘,情势紧急,甚多凶险,玉腰奴又自首鼠两端,倘是行动稍有失闪,只怕她就折在此地,而今有钟灵毓作饵,祝长安丶郑青兰也被带了进来,哪怕突起变故,足可拖延一阵。
见他毫无愧汗,温厌春心下愈恼,冷冷的道:“但若我不稀罕呢?”
师无恙的笑容霎时凝作画皮,他盯着她,双眼幽邃,如两口深不见底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