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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第1页）

第103章第一百零三章

贾环自己，反倒是经过最初的狂喜後，迅速冷静下来。他深知这三甲进士来之不易，更知前程始于足下。他恭恭敬敬地给贾政丶王夫人丶贾母磕了头，举止言行，竟比从前沉稳了十倍不止。

不久，吏部铨选结果出来，贾环被外放扬州府江都县，任正七品知县。虽是地方官，但扬州乃是富庶繁华之地，江都更是附郭首县，地位紧要，实乃一等一的美缺。显然，贾政在其中使了力气，贾府和王府的馀荫也起了作用。

消息传来，衆人又是一番贺喜。这一日，贾政将贾环唤至外书房，神色严肃。

“环儿，”贾政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已大不相同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吏部文书已下，命你半年後赴扬州任知县。一县父母，责任重大，非同小可。你需谨记，上任之後，当勤政爱民，清廉自守，切不可仗着家世，胡作非为，辱没门楣。”

贾环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皇恩，不负父亲期望。”

贾政拈须点头，沉吟片刻，又道：“你既已授官，便是朝廷命官，自立门户乃理所应当。为父思虑再三，决定许你分家另过。”

贾环猛地擡起头，眼中闪过震惊丶意外，随即是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分家！这意味着真正的独立！意味着他再也不是依附于荣国府的庶子，而是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

但他立刻压下情绪，谨慎道：“父亲，儿子虽蒙皇恩授官，然年纪尚轻，阅历不足，还需父亲时时教诲。且母亲丶妹妹……”

贾政摆摆手，打断他：“你母亲和怜春，自然随你一同过去。你如今是官身，自有官邸俸禄，足以奉养母亲，照料妹妹。树大分枝，乃是常理。总困在这府里，于你前程也无益处。再者……”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探春……她终究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如今你既有能力，便将她那一份也分出去，日後她的嫁妆前程，也由你做主操持，总比……总比在这边便宜。”

最後这句话，意味深长。贾环顿时明白，父亲这是要将他们这一支彻底从荣国府分离出去，既全了贾环的体面，或许也是存了让探春日後能倚靠兄弟，而非全然受制于嫡母的心思。

“父亲……”贾环声音哽咽，撩袍跪倒在地，“儿子……儿子谢父亲成全！定不负父亲厚望！”

当贾政将分家的决定告知赵姨娘和怜春时，赵姨娘先是愣住，随即竟是嚎啕大哭起来。但这哭并非悲伤，而是狂喜过度：“分了？老爷许我们分出去单过了？我的儿！你听见没？咱们……咱们再不用看人脸色了！我是老太太了！真正的老太太了！”她兴奋得手足无措，又开始盘算着如何摆布新家，如何享受诰命夫人的风光（虽则七品知县之母并无诰命，但她已自行想象了）。

怜春闻之，心中亦是一块大石落地。分家另过，虽意味着离开贾府这棵大树，但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于她而言，更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经营自己的势力，不必再处处顾忌府中规矩眼色。

然而，当消息传到探春那里时，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这日傍晚，探春突然来到静容园，脸色苍白，眼圈却是红的，显然是哭过。她挥退了下人，只拉着怜春的手，声音发颤：“五妹妹……父亲……父亲的决定，你可知了？”

怜春点点头，扶她坐下：“三姐姐，我都知道了。哥哥授官外放，分家另过，这是好事。”

“好事？”探春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委屈，“自然是你哥哥的好事！他如今是官老爷了，可以带着姨娘和你出去风光了！可我呢？我呢！”

她猛地站起身，泪水夺眶而出：“我也是姨娘生的！我也是他的姐姐！为何……为何父亲说分家，却独独将我撇下？是！我是养在太太跟前，太太待我不薄，可……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连环兄弟都要自立门户了，我却还是个依附嫡母的庶女！日後……日後我的婚事，我的前程，难道还要永远看太太丶看琏二嫂子他们的脸色不成？”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多年的委屈丶不甘丶对自身身份的焦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我不甘心！五妹妹！我真的不甘心！我哪一点比人差？就因为我是庶出，就活该一辈子矮人一头，连胞兄分家自立都没我的份吗？父亲……父亲他为何如此偏心！”

怜春从未见探春如此失态过，知她心中苦楚极深。她默默递过帕子，待探春哭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三姐姐，你错怪父亲了。”

探春泪眼朦胧地看向她。

怜春道：“父亲今日已明确对哥哥言明，分家，并非只分环兄弟丶姨娘和我。父亲说，‘探春终究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你既有能力，便将她那一份也分出去，日後她的嫁妆前程，也由你做主操持。’”

探春如遭雷击，猛地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怜春：“你……你说什麽？父亲他……他真是如此说？”

“千真万确。”怜春肯定地点头，“哥哥亲口转述。父亲的意思，是将我们这一支——哥哥丶姨娘丶你丶我——一同分出去，自立门户。日後，你便是我们这一支正正经经的姑奶奶，环兄弟便是你的依仗。你的婚事，自然由哥哥和我（作为妹妹）共同商议操办，再不必全然受制于人了。”

探春怔怔地听着，脸上的激动丶委屈丶不甘渐渐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所取代。父亲没有抛弃她！父亲承认她是这一支的人！她可以离开这尴尬的处境，拥有真正的家人和依靠！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攥着怜春的手，浑身微微发抖，眼泪再次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

良久，她才喃喃道：“真的……竟是真的……父亲……父亲他……”她猛地抱住怜春，伏在她肩上，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不再是委屈，而是解脱，是宣泄，是拨云见日的狂喜。

怜春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探春的激动，她完全理解。在这个时代，一个庶女，能获得这样的认可和安排，几乎是不敢想象的。贾政此举，或许有他的权衡考量，但于探春而言，不啻于重生。

许久，探春才渐渐止住哭声，擡起头，脸上虽泪痕狼藉，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和斗志。她紧紧握着怜春的手，语气无比坚定：“好！好！分出去！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姨娘，定要活出个样子来给所有人看看！绝不让人再看低了我们去！”

窗外，夕阳正好，金色的馀晖洒在探春激动而明亮的脸上，也照亮了怜春沉静的眼眸。贾府这棵大树，终于又分出了一支新的枝桠。